應朝辭離開不久，門拉著幾個小道士穿過長生殿，他神兮兮地說道：“快來快來，我說的那株山茶就在這里……咦，花呢？”

花盆里禿禿的一片，別說花了，連葉子都快掉了，一片衰敗頹廢之象。

門使勁了眼睛：“怎麼可能，我早上掃雪的時候還看見了啊，那麼顯眼的一朵山茶花……”

邊的小道士說道：“這花盆有些眼，之前栽的是素冠荷鼎吧？是不是管事大人把素冠荷鼎移走，留下了一個空盆，順便把那朵山茶也鏟除了？若真是紅山茶，這麼鮮艷的，國師大人應該不喜歡吧。”

他說得有幾分道理，門點了點頭，憾道：“應該是吧。真可惜，那花還怪好看的。算了算了，等開春了山里多得是，到時候我們再去看好了。”

小道士們也跟著笑了起來。

*

用過午膳，應朝辭回到了書房。

那枝折下的山茶，與他從偏殿取來的書冊一起，放在了幾案上。

似乎是離了，花瓣看起來蔫噠噠的，卻不減妍麗。凝視許久，應朝辭垂眸，從博古架上拿下了一個花瓶，舀了些清水，將花放了進去。

只是頃刻的功夫，山茶立刻變得鮮艷了起來。花瓣上沾著晶瑩的水珠，艷滴。

他收回視線，挽起袖口，站在書桌前研墨。

淡淡的墨香，與他上幽冷的檀木和梅花香氣，在書房彌散。

不多時，一個小道捧著托盤，輕輕敲了敲門，“國師大人，這是管事吩咐送來的信。”

“進。”

依然是清冷的聲音，小道不敢抬頭，將托盤舉過頭頂，彎著腰走進來，把托盤輕輕放在了幾案上。

不經意間一瞥，卻是瞳孔地震。

國師大人素來風雅，此刻正在寫字。抄的是《太平經》，與平時并無不同。袖口向上挽，出修長白皙的腕骨，在一片黑、白、灰的調之中，那抹紅尤為惹眼。

那枝消失在后院的山茶，居然被國師大人折下，在了花瓶里。

小道記得這個花瓶。

越窯特產的青釉玉壺春，澤瑩潤，這麼干凈的青難能可貴，一批才出了十幾個，都送到了皇家。除了一些皇親國戚，以及得寵的大臣，能得這個賞賜的，也只有應朝辭了。

像國師這樣的文人，書房里名貴的花瓶肯定不，但這是賜的，代表的是皇帝的恩寵，價值可見一斑。因此管事鐘叔將這花瓶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供人欣賞，可不是用來花的。

要，也該是那些珍貴的品種，玄妙觀里也不，可國師大人偏偏選擇了路邊隨可見的野山茶……

懷著震驚的心，小道輕手輕腳地離開，生怕打攪了專心抄書的應朝辭。

他走之后，應朝辭放下筆，拆開了信封。

一封是皇家的信，另外一封加了的，則是他安在京城的眼線送來的。

豫王又要娶妻了。

豫王君蒼，今上第三子，雖然封號為“豫”，但他還有一個更加廣為人知的稱呼，鬼王。

半邊臉長了胎記，以面示人，自及冠以來，皇家每年都為他定親，卻接連克死了三任妻子。

這一次被選中的是徐家，消息還未在京城傳播，應朝辭的探已經打探到，據說徐家提供了人選，還送上了庚帖。

如今太子遲遲不立，朝中打得火熱的，是朝多年，已經為皇帝誕下嫡長孫的大皇子，還有母妃出武將世家，手握兵權，年紀輕輕便立下赫赫戰功的四皇子。

應朝辭卻清楚，這兩個皇子不過是繡花枕頭，皇帝一會兒提拔那個，一會兒關心這個，有意挑起兄弟之爭掩人耳目，心里本沒有立太子的想法。

他恨不得長壽千年，永不老去。

最應該注意的，反而是這位韜養晦的三皇子君蒼。

這兩年朝中換了一批新鮮，不都與君蒼暗中有來往，藏得很。不過，應朝辭擁有與植通的能力，天下都是他的眼線，只要他想，沒有什麼能逃過他的眼睛。

況且信上說，君蒼這段時間頻頻離開王府，恐怕已經找到了解毒的線索。

這樣的癥狀，應朝辭是知曉的。這是應氏一族的毒藥。也就是說，倘若是真正的線索，必然直指應家之人，君蒼早晚會來到云凌山。

應朝辭的邊牽起晦暗的弧度，笑意卻不達眼底。他走到炭盆前，任炭火將手中寫滿的信紙燒了灰燼。

斗吧，繼續斗吧。

斗到你死我活，頭破流，讓君氏一族也像應氏一族一樣，或者比應氏一族更徹底，完完全全滅族了才好。

指尖尚有余溫，應朝辭回到桌案前，卻是沒了抄經的心思。

他的心骯臟而黑暗，縱是這些經文，也渡不了他。

居高位，卻戴著沉沉枷鎖，倒不如山間一朵野山茶來得自在，活得久了，還能修煉。

將紙張推至一旁，角的笑容被疏淡取代，陣陣倦意襲來。應朝辭闔上眼，任由自己被拽進夢境。

清風襲來，手邊的山茶花枝搖曳，似是亮閃過，看不見的白霧縷縷，鉆進了應朝辭的。

……

是一場大雪。

鵝般的雪花從空中飄落，紛紛揚揚，遮掩了山巒的廓。

應朝辭平靜地站在大雪之中。

周圍蒼茫遼闊，都是一樣的景致，沒有一條可供行走的路。整個世界，除了冷寂的白，不見其他彩。

這是應朝辭的夢境。

他的睡眠并不好，一旦睡，定然會夢。夢里不是孤寂的雪山，就是深沉的黑夜，空無一人，聽不見聲音的回響。

還有那些死于他手中的生靈，如怨魂般在天地之中飄，嘶鳴、哀嚎。

應朝辭如往常般盤膝而坐，在心中默念起清凈經。可忽然發現，今夜，似乎有些不一樣。

部分細雪并未直接落在地面，而是向兩側吹開，勾勒出一抹纖細的影。

像一簇躍的火焰。

視線的盡頭，站著一名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