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沖他一笑，雪烏發，狹長的眸中水盈盈，似是明的春日。

呼出的氣息也沾上些許春天的燥意，應朝辭抿了下，向后挪了半寸，淡聲道：“于人類而言，姓名是伴隨一生的符號，不可隨意決定。姑娘的要求，恕在下無法滿足。”

“我又不是人類，”顧緋說得理所當然，“我會在道觀住很久，不取名字，你怎麼稱呼我？難道還要每天姑娘長姑娘短？誰知道你道觀里有多姑娘呢。”

……這倒是沒有。

應朝辭時修道，既是出家之人，又怎會為俗世浸染？他的生活起居皆是獨自完，至多有幾個道隨侍左右，本沒有子。

卻見顧緋揚了揚手，面前的場景驟然變換，居然到了應朝辭的書房。桌案上的擺設與應朝辭失去意識之前并無差別，至多是不見那朵山茶花。

“不愿意給我取名，教我寫字總可以吧？”顧緋挑了挑眉，狀若無意地掃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就寫你的名字，怎麼樣？”

應朝辭沉默片刻，似是妥協了，走到了桌案前。

硯臺下著一封只寫了幾個字的信，他微垂眼簾，以寬大的袖掩護，不聲地將信收起，而后挽起袖口，專注地磨起了墨。

后的紅走了過來，手肘抵著桌案，撐著下顎，好奇地看著他。

袖下，出一節藕臂，瑩白的細膩似雪。大抵不喜黑夜，兩次制造的場景都在白天，日過窗欞照了進來，灑下溫的暖意。

磨好墨，應朝辭出一張嶄新的宣紙，用硯臺平，寫下“應朝辭”三個大字。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樣，清冷雋永，似是永不融化的冰雪。

“這名字還好聽，”顧緋湊過來欣賞了會兒，才問道，“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沒什麼，”應朝辭嗓音淡淡，不知想起什麼，眸中暗了幾分，卻又很快收斂緒，“朝是早晨的意思，辭，是離別。”

他出生在早晨，又因繼承了應氏的天賦，不足月便被族長帶走培養，被迫與家人離別，時養在族長邊，長大后又被送往皇宮，再也沒有回到故居。

直至父母先后去世，化作一抔黃土，他也不曾再見過親人一面。

一個草率的，卻似某種詛咒般的名字。

不過，由于從未與他們相，他與親人之間也沒有。見或不見，似乎也顯得不太重要了。

他回過神，卻見那已經不知何時從他邊離開，翻起書架上的藏書來，心里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

他同解釋這些做什麼呢，一只妖，怎會理解人類的？

天真爛漫，不為塵世困擾……有時候人活著，倒不如一只妖。

一聲輕響，手邊落下一卷書，應朝辭定睛一看，是《酉雜俎》。

是他離開前看的書，一套記載風山川的百科雜記。

他素來喜歡邊看邊寫，抄了幾頁，鐘叔過來稟告，他便放下書去了長生殿。

應朝辭收藏的這一套《酉雜俎》，不僅由書法大家謄抄，更配有名家親手繪制的圖，好巧不巧，他沒有翻的那一頁，就是山茶花。

“應朝辭，”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有趣的事，顧緋撐著臉，笑地看著他，“這上面說的是山茶花吧？”

“嗯，”應朝辭微微斂眸，念出了圖下的那行字，“山茶葉似茶，樹高者丈馀。花大盈寸，如緋，十二月開。”

說罷，他已執筆，在宣紙上寫下了這行字。指節修長，字若行云流水，飄逸優。

“如緋……”顧緋跟著他的話，目在應朝辭的側臉上短暫地停留，又落在宣紙上，彎了彎眼，“真好看，我喜歡這個字。”

也不知在夸字，還是在夸寫字的人。

薄紅浮現應朝辭的耳垂，他微微別過臉，淡道：“緋，是紅的意思。這里說的是山茶的。”

卻聽見顧緋道：“你不給我起名，我自己取總行了吧？你覺得‘緋緋’怎麼樣？”

說得一本正經，似乎在與他商議。然而姓名，有姓有名，卻故意省略了姓，親昵得像是.人的耳語。

“……很好。”

顧緋方才笑逐開，道，“那你以后得這麼我，不準再喊姑娘了。”

清澈的眼里盛滿狡黠的，讓應朝辭的呼吸了一分。

他尚不知如何回答，顧緋已經轉移了話題，“應朝辭，你還沒有教我寫字呢。”

湊過來，眨了眨眼，細長的睫微微，好似被風吹的花瓣。

花瓣落應朝辭平靜的心湖，微風吹過，湖面漾起一圈圈漣漪。

應朝辭的視線在的側臉上停頓片刻，從筆架上取來一支小巧娟秀的筆，遞到了的手中。

他低聲道：“先握筆吧。”

天地靈氣孕育的妖，天資聰穎，學習能力也是驚人的。寫字是一件很基礎的事，他已經演示過一遍，想來顧緋應該會掌握得很快。

應朝辭后退幾步，將空間留給了顧緋。

“拇指向下，食指夾住筆桿，中指勾起。”

怕這麼說，顧緋無法理解，應朝辭又出手，幫調整手勢。

的手很小，被他包裹在掌心，手指與掌心相，傳來細膩溫熱的，仿佛細雪從指落。

應朝辭低下頭，眼里是的發頂，膛幾乎與相，他微微滾結，目不斜視，“我帶你寫一遍。”

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

手的力道也是溫的，虛虛地裹住顧緋的手，稍一用力，提筆運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緋”字。

許是他的作太過斂克制，字寫得歪歪扭扭，遠不如他自己寫的那麼好看。

顧緋似乎有些不滿，轉過頭對他說道：“應朝辭，我又不會吃人，你用力一點——”

抬起頭，應朝辭低下頭，的不偏不倚，撞上了他的下頜。

*

《酉雜徂（音同祖）》為唐代段式所創作的筆記小說集，文中“山茶……十二月開”選自續集·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