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終在玉燭殿接見了對方。開口即是:“何氏貶為梁王妃的事,皇姊怎麼看?”
“朕聽說朝有人為此不平,認為朕刻薄寡恩,皇姊也是這麼認為的麼?”
如此開門見山,萬年公主猶豫了一刻才道:“這是陛下的家事,妾不敢妄言。”
“無妨,既是家事,皇姊也是朕的家人,但說便是。”天子語氣閑適,似乎并不在意。
“那妾就斗膽開口了。”萬年公主最終著頭皮說,“妾并不認為陛下對何家的置有何問題,讓何氏為梁王妃,還算為保留了一份臉面,已是龍恩浩。”
“只是……”略微的猶豫后,還是說了下去,“陛下自今年七月以來,短短三月間,謝氏退,王氏流放,如今又打了何氏……國家的統治正賴以士族,妾斗膽認為,過剛易折,速不達,也許陛下可以換一種更為溫和的方式。”
自然,這些皆是表面的,那一樣被暗中打的陸氏,萬年公主并沒有說。
桓羨挑眉:“皇姊也覺得朕是之過急?”
“可江東士族盤桓建康已歷三百年,連謝氏這樣的北來士族也已徹底融。眼下朝廷之中,三分之二皆是他們的人,若朕不加以打,只怕過不了多久,這桓楚朝廷又會變前朝那般‘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了。屆時皇權旁落,宗室的威也會下降,皇姊難道愿意看見這樣的局面嗎?”
說他刻薄寡恩也好,眼高于頂也好,他的確是沒怎麼把那些士族放在眼里。陸氏手里并無兵權,有的只是在朝中原本龐大如今已被拆分過半的關系網。謝氏有兵權,但他們門風清正,自己不想反也不會反。
至于廬江何氏,一個早就淪落為依附人帶的外戚士族,更是不足為懼。
就算江東士族都怨恨他,北方也還有大量世家門閥可用。
眼下要做的,一是從部瓦解這些深固的士族,二則是為朝廷引新鮮,去稀釋他們。
他早留心過朝中員的構,除江泊舟這類極數出寒門的員之外,多數出自世家大族。這并不是朝廷選人在意出,而是這些大族占據了太多的人脈與財富,培養出的人才自非寒門可比。
那就只有……人為地從寒門中取士了。
他看向萬年公主,這才說了今夜請過來的真實用意:
“朕命中書臺擬一封旨意,以朕之名義,頒布《求賢令》,組織考試廣納天下英才,唯九品之外的士人可參加。皇姊以為如何?”
萬年公主于瞬間領悟他的用意:“陛下是想啟用寒人?”
“這……也不是不可。可那些士族怎可能甘心放出手中的權柄。”
“所以事就得迂回著辦啊。”桓羨淡淡地笑了,“他們不是想要高位麼,都給他們,但可另設一二品階中等卻握有實權的職位,就由寒人或是清直之臣擔任。”
萬年公主會意:“妾這就去辦。”
他滿意地點頭,命其退下,又回看向了殿中擺放的繪著山川形勢圖的素紗屏風,目匯聚于天下之中。
早年所構想的武將執兵柄、皇子鎮要藩的局面皆已實現,如今趁著打士族的東風,正好可以發布求賢令廣求寒人。
只是寒人的力量終究有限,倒是北方還有大批士族等著他啟用。或許過段時間,他得去看看——建康離北方各州各郡太遠,既不利于籠絡北方士族,也不利于朝廷對北方邊境的控制。為子孫后代計,遷都的事也必須提上議程了。
——
長干里,陸氏宅院。
一名年正赤著上地躺在長凳上,雙手雙足被縛,后則有健仆手持沾過鹽水的長鞭,用力打其背。
長鞭揮舞的弧度有似銀龍灑,年一聲不吭地完了二十余鞭,隨后健仆退下,他亦自長凳上翻而起,進到室,沉默地躺在了鋪著翡翠褥、珊瑚枕的子繡床.上。
榻邊早已坐了個人,風鬟霧鬢,娥眉翠目,正是教坊司頭牌花魁娘子師蓮央。
輕輕嘆息一聲,自案上取過個白瓷藥瓶,近乎練地替他上起藥來。
“還有幾日?”問的是刑罰剩余的期限。
自十日前江瀾從吳興回來便是如此了,任務失敗,陸韶雖未殺他,卻命人每日鞭笞四十鞭。于是數日下來,即便是再好的創傷藥也無濟于事。往往是舊傷還未愈合,又疊加出新的傷口。年鞭痕斑斑的背上,已然能瞧見白骨。
“三日。”江瀾低低地道,聲音微弱得像只奄奄一息的犬。
“他是把對陛下的怒氣全轉到你頭上了。”師蓮央道。天子一連串的作分明是在打士族,謝氏如此,王氏如此,何氏亦如此。為陸氏宗子的他又怎可能不懸心。
所以才會想出刺殺謝璟的法子,想利用樂安公主來對付陛下……
樂安公主……
蓮央上藥的作微微一滯,問他:“你那日去吳興執行任務可見過公主了吧?怎麼樣?”
“我又不曾刺殺公主,能怎麼樣。”江瀾悶悶地道。
不是因為提醒了謝璟的親衛,他還不至于這樣久的鞭刑呢!
頓了頓,又不解地問:“對了……是阿姊什麼人啊,阿姊這般關心。不是……才見了一面嗎。”
“什麼人?”師蓮央也似被問住,微微迷惘了一瞬,隨后一笑,“故人之罷了,就當是報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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