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日子過得很平靜,整整一年,漫夭都沒再見過宗政無憂,茶園也很去了。表面上,攏月茶園被轉給了別人,由沉魚打理,實際上,還是的。
清謐園。
蔥蘢蒼翠的竹林里,漫夭尋了涼之地擺了棋案,手執一枚紅子,著棋盤怔怔出神。
“主子,您怎麼待在這兒呀?不是要午休嗎?”泠兒大步走來,邊走邊笑問。
漫夭神淡淡道:“天氣越來越熱,我睡不著,這兒涼快,我出來待會兒。”
泠兒在邊坐下,拿扇子為輕輕扇著風。
“主子想下棋了?我陪您下。”泠兒跟了漫夭四年,這象棋也學過一陣子,但學得不。
漫夭笑道:“你啊,讓你一半的子,你也挨不過一柱香的功夫。蕭煞呢?最近他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比我還忙。”
泠兒道:“是啊,我每次有事找他總找不見,下回看到他,您可得好好說說他。”
漫夭微笑,竹林外梁管家帶著下人捧著幾個盒子朝這邊走了過來。
“稟夫人,這是將軍剛剛差人送回來的,說是皇上的賞賜。請夫人過目。”
漫夭象征地掃了一眼,無非就是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可到最后一個致小巧的木箱時,眸瞬時一亮,站起來。
泠兒好奇道:“主子,那是什麼呀?”
“荔枝。”
深紅的,看起來還很新鮮,漫夭拿了一個在手里,冰冰涼涼的,于這濃烈的夏日,覺異常舒心。撥了撥上面的一層,見下面還裹著些碎冰。這個世界,水果極,尤其是不易貯存的荔枝,在這通不發達的年代,往往運輸到京城都已經不再新鮮,而冰塊更是難得一見。
梁管事笑道:“夫人真是見多識廣。湘梅,這箱荔枝給夫人留下。”
漫夭擺手道:“不用,留幾個嘗嘗鮮,其它的送去地窖,等將軍回府再用。”
梁管事欣然笑應,領著眾人退下。漫夭剝著荔枝殼,一種久違的悉自心升起,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吃過荔枝了。這些水果,啟云國沒有,臨天國的京城也只有皇宮才吃得上。
泠兒打趣道:“主子,將軍對您真好,不管皇帝陛下賞了什麼,將軍總是命人先送回來給主子。”
漫夭笑笑,沒有說話。
泠兒偏頭看,總覺得眉間有一淡淡的說不上來的憂郁之。
“主子,您知道嗎?現在呀,整個京城的子,都在羨慕主子嫁了一個好夫君呢。可是,為什麼我覺得主子您……還是過得一點兒都不開心呢?”
要說傅籌待,的確是極好,關懷備至,呵護有加,幾乎是無可挑剔,可偏偏這樣的好,讓覺得不真實,像是刻意做給別人看,向世人宣告,他對有多麼的好。即便這樣,也應該知足吧?
“以前沒來臨天國的時候,奴婢覺得主子好像有很多心事,后來到了臨天國,主子的心事,比以前更多了。主子,都過了這麼久,您還在怨皇上嗎?”
泠兒所說的皇上,自然是啟云國皇宮里頭的那個清雋儒雅的男子,傳說中對寵有加的年輕皇帝。
怨?搖頭,說不上。現在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至風平浪靜。傅籌沒有妾室,不必面對人之間的勾心斗角。
淡淡的笑掛上子的邊,那種笑容似乎已經了的一種習慣。
“我沒有不開心,”漫夭淡淡道:“現在這樣,就很好。”
心如止水,平靜無波,無所謂快不快樂。剝了一顆荔枝,遞給泠兒,“你也嘗嘗。”
泠兒嘗了一口,歡喜道:“好甜啊!可惜那個箱子太小了。”
漫夭嗔道:“你真貪心。這一箱已經不了,聽說只有江南才生產荔枝,運到京城還這麼新鮮,一定是快馬加鞭。也不知沿途換了多人,倒下多匹馬?”
泠兒才不管這些,只管說道:“既然主子喜歡,就讓將軍派人去江南快馬加鞭多運些回來就好啦,反正將軍手下有的是人,他對主子又那麼好,一定會答應的。”
漫夭失笑道:“你以為我是楊貴妃啊?”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那個傳奇子與帝王之間的凄,除了證明那句“最是無帝王家”之外,最后什麼也沒留下。
“楊貴妃是誰?”泠兒好奇的問。
漫夭道:“一個古人。”
泠兒“哦”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麼,道:“誒?主子說荔枝產自江南?江南不是離王的封地嗎?”
漫夭手一,剝到一半的荔枝掉到了地上,遠遠滾了出去。“離王”這兩個字,許久沒人向提起了。
一年前,黑屋里的三日過后,他不顧臨天皇的極力反對,毅然離開京城去了江南封地。新年之時,所有地方皆積極上貢,唯江南之地沒有任何貢品,只是傳來消息,數百年來一直不和的江南五大大家族不知什麼原因突然變得和睦,并自愿獻出白銀數百萬兩助離王建設藩地之用。聽說如今的江南,比以前更加繁華。可是,以宗政無憂的子,連皇位都不屑一顧,又怎會對一個小小的江南如此用心?他對皇宮更是厭惡,為什麼要快馬加鞭送荔枝京?這似乎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風。
漫夭想得出神,泠兒了幾遍都沒聽到。
“容樂,在想什麼?這麼神。”
不知何時,傅籌出現在的邊,泠兒忙搬了凳子,傅籌挨著漫夭坐下,看著擺在面前的棋子,他眸略略一暗,沒說什麼。
漫夭回神,微微笑道:“將軍今日怎回來得這樣早?”
傅籌習慣地握了的手,溫和笑道:“怎麼,不喜歡我早回嗎?”
漫夭搖頭道:“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你一向公務繁忙,每日太落山才回府。哦對了,今日陛下賞賜的荔枝很新鮮,我讓人放到地窖里去了。泠兒,你讓他們再拿些過來。”
泠兒喜滋滋的應了,還沒轉就聽傅籌問道:“荔枝?陛下今日的賞賜只有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何來的荔枝?”
漫夭一怔,旁邊的泠兒先開口道:“有的有的,奴婢也嘗了。將軍您看,那地上還有一顆。”
傅籌順著泠兒所指方向,看到滾落在地上的那顆果晶瑩圓潤的荔枝,眼頓時犀利,對竹林外道:“項影。”
“屬下在。”
“今日陛下的賞賜,何時多了份荔枝?”
“回將軍,屬下奉將軍之命送陛下的賞賜回府,剛出皇宮,陳公公便追了上來,說我們拿了一樣。還說……這箱荔枝,是給夫人的。”
給的?漫夭微愣,記得,因為宗政無憂的關系,臨天皇在心里對有了見,只是礙于的特殊份才勉強過得去表面,又怎會突然賜一箱這麼新鮮的荔枝呢?
平靜的心湖忽然生出漣漪,漫夭蹙眉,又聽傅籌說道:“看來,他已經回京了!速度還真快,這麼遠的路程,才用了短短五日。容樂,這箱荔枝還是早早吃了吧,別糟蹋了他的心意。”
怎麼聽著傅籌的語氣帶著點酸氣,還有約的譏諷。
“他是誰?”漫夭直覺的問,如扇長睫輕輕了那麼一下。
傅籌,輕聲笑道:“自然是離王。”
明明已料到是這個答案,的心還是不由自主的了。照這麼說來,這荔枝是宗政無憂給的?他為什麼要送這個?他不是應該恨討厭嗎?
“你怎麼了,這麼熱的天,手怎麼還這樣涼?”傅籌再次握了握的手,劍眉微皺。
漫夭不自然的收回手,淡淡道:“我沒事。他……我是說離王,他不是不喜歡皇宮嗎?為什麼突然回來?”
傅籌不答反問道:“容樂
怎知他不喜歡皇宮?”
他明明是笑著,且是一貫溫和的笑容,卻莫名的覺到有涼氣自心底掠過。連忙低頭,沒有說話。
傅籌似是并不在意,復又笑道:“七日后,皇宮會有一場賞花宴。你提前準備準備。”
又是宴會,皺眉。
傅籌這一次連同掌心的那枚棋子一并握住,力道有些大,像是要把手掌間的那枚棋子碎。他說:“我知你素來不喜那種場合,但這次是陛下的旨意,所有大臣都必須攜妻參加。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漫夭抿了抿,這也算不得什麼委屈,只是不得又要多聽幾句閑話。就是不知臨天皇為何要讓大臣們攜妻參加,還是以圣旨的方式?暗暗想著,沒問出來。
夜里的將軍府很寧靜,漫夭本想早些休息,可躺到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索起,出去走走,不想這一走就走出禍端來,遇到兩個不懂事的小丫頭躲在假山后頭談論的是非,而坐在假山一側被樹木擋住的石凳上。
風輕輕吹過的臉頰,帶著夏日特有的燥意,周圍靜悄悄,除了那兩個丫頭的竊竊私語,沒有別的聲音。
“哎,你說奇怪不奇怪,都一年多了,聽說……將軍晚上都沒進過夫人的房。這是為什麼?”
“那還用說,嫌子臟唄!別看白天把捧手心里跟個寶似的,那心里頭,哪能沒刺?男人啊,最不能忍的就是自己的人不干凈。”
“也是哦,我好好奇,夫人當初既然把子給了離王,為什麼又不嫁給他呢?離王份尊貴,是陛下最寵的皇子,說不定將來還會當皇帝,而且他長得那麼好看,聽說啊,整個京城只要是長得有幾分姿的千金小姐,第一個想嫁的人就是離王……要是離王能看上我,讓我死了我也愿意。”
“做夢去吧你!離王再好,我也不喜歡,我只喜歡將軍。”
“你喜歡將軍,就讓將軍娶你做側夫人啊……”
這樣的言論漫夭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已習以為常,淡淡地起,正準備離開,突然聽到撲通兩聲,接著是假山后的那兩個丫頭害怕到極致的抖的求饒聲:“將,將軍……將軍饒命……”
漫夭一愣,傅籌竟然也在這里?看來那兩個丫頭運氣不大好,傅籌雖然看起來溫和,但將軍府規矩很嚴,這回被他撞見,那兩丫頭沒好果子吃了。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就聽傅籌淡淡問道:“是誰想做側夫人?你嗎?”
有深深地吸氣聲,其中一丫頭磕頭如搗蒜,聲音帶著哭腔,連連道:“奴婢不敢!奴婢該死!請將軍饒命……”
“帶下去。”傅籌對那丫頭的求饒充耳不聞,聲音聽不出喜怒,“以后再有人敢在背后胡說八道,編排主子,一律帶去刑訊房,杖斃。”
杖斃?漫夭心中一驚,再沒多想,連忙轉過去攔道:“等等。”
項影拖住兩丫頭的作頓了頓,兩個丫頭一看也在,更是嚇得面無人,連求饒都忘了。
傅籌對于的出現似乎并不到意外,迎上幾步,溫和笑道:“這麼晚了,容樂怎還沒睡?”
“睡不著,出來走走。”漫夭看了看那兩個被嚇傻了的丫頭,十七八歲,跟泠兒差不多的樣子。不忍道:“們兩個只是口無遮攔,也不是殺人放火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小懲大誡就好,無需要了們的命吧?”
知道這兩個丫頭說的不只是的痛,也恰恰是一個男人最不愿被人提及的恥辱。可畢竟是人命,沒法坐視不理。
傅籌角的溫笑意仍在,目卻漸漸沉了下去,如同一片看不見底的沼澤。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好吧,既然容樂開了口,我又怎好駁了你的意。就留們一條命,拖下去,執啞刑。”
地上的兩個丫頭一聽,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啞刑,就是拔了舌,從此不能再開口說話。漫夭怔住,沒想到是這種結果,還想再說點什麼,可那兩個丫頭已經被迅速拖走了。愣愣的看著面前的英俊男子臉上依舊是慣有的溫和表,忽然覺得,有一子寒氣掠過的子,令在這大熱的天里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傅籌看出的異樣,嘆道:“你太善良了,容樂。外面那些閑言碎語我封不住,但至這將軍府里,我不想你再聽到那些話。你懂嗎?”
他看著的眼睛,那麼溫,那麼,漫夭低下頭去,沒有吭聲。
遠梁管事聞訊而來,戰戰兢兢地向他請罪,他訓了兩句,就上來牽的手,作無比自然道:“天已晚,我們回房歇息吧。項影,今夜本將歇在清謐園,你就不用跟著了。”
漫夭聞言軀一震,瞬時僵如鐵。
清謐園,寢閣。
傅籌屏退了泠兒及所有的丫頭,偌大的屋子只剩他們二人。漫夭站在窗前,有些張。
一年了,還是逃不掉這一關。知道為人妻這是應盡的責任,本是無可厚非,可……唉!輕輕嘆了一口氣。
窗外一彎新月掛在當空,點點銀輝傾灑而下,將濃郁的夜籠上一層清寂的薄,卻無心欣賞。
傅籌坐在床沿,看窗邊子白染著月華,如飄渺之境的仙子,連月都為的點綴和陪襯,令人不想要的真實。而纖細的軀似是書畫著的線條,著一種沉靜卻又驚心魄的,吸引著他的靠近。他忍不住去想象此刻面上的表,的,大概是抿著,角微微上翹,掛著一淡漠和薄涼,的眉,輕輕蹙起,眉心輕愁暗藏,的眼,空蒙如霧,卻又清澈如泉,應該正向遙遠的天空,帶著猶豫和掙扎……
漫夭聽到后傳來的腳步聲,是唯恐驚擾了這寧靜夜般的極輕極緩。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軀繃得越發的。當一只手上的肩頭,微微一,常掛在角的那一抹薄涼的笑意完全僵住,再勾不出半點弧度。
傅籌雙手握住的肩,的子比他想象中的更為單薄,單薄得令人忍不住疼惜。他覺到子的僵,手略略一頓,低頭在耳邊聲喚道:“容樂。”
他話音未落,漫夭突然轉過來,退后兩步,撞上了窗戶,心中已是無數個念頭在轉,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作為拒絕的借口。
“將軍,我……”
話才出口,他的手指迅速點上的,深邃的瞳孔漾著點點溫,他低頭,看住,輕聲道:“不要找借口……更不要說你子不方便。容樂,一年多了,你還要我等多久你才能準備好?”
漫夭怔愣,他倒是將看得清楚。輕咬下,推開他的手,子往旁邊挪了挪,輕咳一聲。
“我要去沐浴。”說,臉很不自然。
傅籌笑道:“你不是已經沐浴過了嗎?”
漫夭目一閃,“天太熱,剛才又出了汗。我……上有汗會睡不著覺,將軍……就請先歇息吧。”說完不等他反應,已轉大步出了門。
傅籌著急急離去的背影,邊笑意愈深,低低笑道:“原來你也會張!沐浴?好,我就在這里等你。來人,沏壺茶來。”
極品西湖龍井,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傅籌眉頭幾不可見地一皺,問道:“只有這個嗎?”
泠兒回道:“這是主子平常最喝的。”
最喝的?如果他沒記錯,這似乎也是另一個人最喝的茶。
目漸漸沉郁,他仰首便是一杯,邊喝著,邊靜靜地等。等到他手中的茶壺已經是第四次空了,還沒回來。
“你去浴房瞧瞧,”傅籌放下茶壺,對泠兒說,泠兒應了,正要過去,他卻又攔道:“算了,還是本將自己去吧。”
霧氣蒸騰的浴室,有淡淡的香氣繚繞于空。
正中央一個偌大的浴池里碧的水面,鋪滿了艷的花瓣,襯得池中的子更是白若雪。
漫夭閉著眼睛靠在浴池的邊緣,水又要涼了,不記得這已經是第幾次添水。
秋風蕭瑟中,他拽著她,目光沉沉“阿兮,彆鬨了,跟我回宮。”“回宮?你可捨得許我東宮之主?”“朕把這天下萬裡山河都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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