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沿著程斯以臉部的弧線一滴滴落下。

他剛才完全沒有躲，只是本能地閉上眼。

熱水燙在他白皙的皮上，立刻紅了一片，旁邊的傭人都嚇了一跳：“二爺！”

程斯以抬手示意傭人不用過來。

那杯水是給虞人倒了，等醒來可以喝，晾了有一會兒，不是剛燒開的，否則這一潑，程斯以就該被燙傷了。

程斯以重新睜開眼，睫上都掛著熱水珠，卻分外冷淡地看著。

虞人撐著從床上坐起來，失地看著他：“程斯以，你太過分了，你這件事做得太過分了！你恨我就沖我來，為什麼要那麼對應如許？！又為什麼要那麼對應家？！”

聲聲控訴，“應氏醫療那麼大的企業，你說毀了就毀了，你有沒有考慮過在應氏醫療工作的員工？他們有的已經在自己的崗位上干了一輩子！猝然之間失業，會有多個家庭失去主要的收來源活不下去！”

“還有應如許的父親，他跳樓了，自殺了！那是一條人命！如果出事的是你們程氏資本，是你們程家，你又會是什麼心？你為什麼就不能將心比心一下！”

程斯以只回答最后一個問題：“程氏資本，絕對不會有應氏醫療的那一天。”

虞人咄聲：“你憑什麼這麼篤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程斯以：“因為程氏資本絕對不會以次充好，將質檢不通過的醫療械，混在沒有問題的醫療械，一起買給醫院。”

什麼？！

虞人驀地愣住。

“你可憐應如許跳樓的父親，誰去可憐那些在不知的況下，用了他們公司生產的有問題的械，最后慘死的病人和病人家屬？要舉例嗎？那我告訴你，有一個用了他們公司生產的人工瓣的患者，毫無征兆地死在他兒子的家長會上。”

虞人臉發白，……不知道這些，報紙上也沒有說……

程斯以看著茫然的神，他當然知道不知道這些事，可同樣的，也不知道他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卻那樣的指責他。

“真以為我有那麼大的本事，一句話就能讓一個擁有數千員工的大企業，在那麼短的時間，走向覆滅？”

虞人蠕：“不是你嗎……”

“應氏醫療的問題，從去年就有，早就被調查了，最近調查結果公布，定了罪，開始算賬，所以才有那麼多靜。”

從去年就有……

意思就是，不是他。

“你沒有下過手？”

程斯以哂笑

：“用得著我再下手？市場那麼殘酷，早在去年應氏醫療被出問題的第一時間，他的那些同行就在分食他們的市場了。”

虞人眼神紛飛：“那、那你為什麼能那麼準確地說出應氏三天就會破產？你推波助瀾了？”

“我連這點市場預判都沒有，還當什麼程氏資本的斯總？”

“……”

是啊。

坐得穩高位的人，必然是有著非常宏觀的眼界和見地，他們這類英，見微知著，以小見大，可以準確地預判出市場的走向。

應氏醫療已經走到那步，生命早就是倒計時。

是沒弄清楚整件事，就想當然地以為是他。

是沖了。

虞人原本是直地跪著和他目對峙，這會兒慢慢變跪坐，低下頭說：“……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關心則。”程斯以說，“你是真的，很在乎應如許。”

“……”虞人了一張紙，想去幫他臉上的水，還想看他有沒有被燙傷。

但程斯以避開了，沒讓到自己。

他看的眼神也很陌生了，淡而又淡地說：“既然那麼擔心他，那就去看看他吧。”

虞人怔然：“……我可以去看他？”

“司機就在院子，他會把你送到應如許邊。”

虞人回神后，就是大喜，現在的確非常想知道應如許怎麼樣了。

所以程斯以的話才說完，立刻就從床上下去，毫不猶豫地跑下樓。

程斯以沒有阻攔，也沒有看，只看著遠虛無的一點。

因為虛無，所以抓也抓不住。

就像他，執念著跟虞人的那段過去，可虛假就是虛假的，沒有就是沒有，哪怕他把強行鎖在邊，心里的人也不是他。

心里，從來沒有他。

真沒意思。

……

虞人一口氣跑到院子，司機果然在那里等著。

馬上打開車門就要上車，坐進去之前，忽然想到——不對，程斯以怎麼會允許去看應如許呢？

握車門，試著詢問司機：“

等會兒我進去看應如許，你就在門外等我，然后再把我接回來嗎？”

司機說：“二爺只讓我把你送過去，送完就可以走，沒有讓我等你。”

虞人微怔。

沒有要把接回來……

他是讓自己回來？還是說，讓不用回來了？

虞人看向二樓的窗戶，想去問他，是不是，放過了？

可不敢去問，怕去問了他會改變主意，又不讓去看應如許了。

虞人權衡了一下，還是更擔心一夕之間，破產又喪父的應如許，彎腰上車。

司機啟車子，載著離開這棟囚了快一個月的小樓。

……

程斯以換了一套西裝，才從樓上下來。

他神如常，依舊是溫和、好脾氣的二爺。

看到他這樣，傭人才敢端著托盤過去問：“二爺，虞小姐走得急，還沒來得及喝，要放著等回來還是……”

“倒了吧。”程斯以掃了眼那碗黑漆漆的中藥，“以后都不用再熬了。”

傭人意外：“不用熬了？”難道……

“你們把這里收拾干凈，然后就回原來的地方，這里，重新鎖起來吧。”

一切恢復如初。

就當這一個月的混，不曾存在過。

程斯以走出小樓，司機為他打開車門，他上了車，甚至沒有從后視鏡看一眼小樓，就這麼走了。

傭人照顧了虞人一個月，也見證了他們一個月，雖然一直覺得，他們不會有好結果，但也真的沒想到，會結束得如此猝不及防。

大抵那杯熱水，反而是澆滅了二爺，對虞小姐的最后一吧。

……

程斯以去老宅看程。

巧的是，遇到了程迢迢。

他的目在腹部落了落。

程迢迢穿著寬松的針織，外套臃腫的羽絨服，很藏材，只不過，孕態是由至外，可不是靠藏材，就能藏得住。

他走過去，程迢迢稔地挽住他的手臂。

程的小樓前，有一段路沒有鋪水泥，是泥土，兩邊種了鮮花，中間的小路，錯落無致地鋪著青石板，容易踩空。

“沒什麼事，就不要經常來老宅，也好，母親也好，或者是老宅的其他阿姨，比如春夏秋冬四

位，都是生育過的，你這樣子，可能會被看出來。”程斯以低聲說。

“我心里有數。”程迢迢著自己四個多月的肚子，“最近家里都在擔心與和丟丟，沒把心思放在我上。而且媽也去了東城，不在老宅。”

程斯以：“我那天給京宴打電話，聽他的語氣，丟丟的事快理好了，屆時大家的視線，又會收回來。”

“這個容易，你快個朋友，談婚論嫁，自然就能繼續幫我轉移視線。”程迢迢微笑，“我聽說，宋家的小兒跟你聊得很好喔？”

說曹，曹到，程斯以的手機收到宋詞的微信。

親姐弟，無所顧忌，程迢迢直接湊過去看。

“二爺，你今晚有時間嗎？我朋友介紹了一家餐廳給我，說味道不錯，你有興趣跟我去試一下嗎？”

程斯以掃了眼頂端的時間，想的是，一個多小時了，虞人現在，見到應如許了吧。

程迢迢拽他的服：“發什麼呆呢，這句話很難回嗎？快答應呀，人家孩子都這麼主了，就回‘好啊，有時間，我今晚去接你’。”

程斯以只是彎了一下，但沒什麼笑意，依樣畫葫蘆地回了過去。

宋詞明顯很高興，很快又來一句：“我還有兩張音樂會的門票，就在我們吃飯的餐廳附近，時間也剛好，可以順便去聽，是我很喜歡的大提琴家，二爺，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很好，就照你說的做’。”程迢迢繼續指導。

程斯以把手機遞給：“你聊？”

程迢迢嗔他一眼。

程斯以最后只回了“好”。

宋詞的界面顯示“正在輸”很久，才終于來了一段話，半是玩笑，半是試探。

“你不是很忙嗎？怎麼這麼有空啊？你這樣都讓我以為，你是我男朋友了。”

這句程迢迢可不敢指導了。

只是慨：“我都想象得出的心，肯定是每一個字都是修改過三遍以上，打出來，又刪掉，重新打，還要發給閨姐妹一起出謀劃策，反反復復斟酌老半天，才敢閉著眼睛發給你，孩子的真心，就在這里了~”

真心。

程斯以眼睫垂下，蓋住眼底的緒：“如果你愿意，我們今晚就可以，以男朋友的份，去吃你說的那家餐廳，聽你說的那場音樂會。”

他放過虞人，也放過自己。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