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沖擊力傳來，馬車往斜旁傾倒，馭馬侍衛被震得頭昏腦脹，直接被這一道巨力甩下了馬車，跟著馬車車廂“哐哐”幾聲滾下了山坡，滾了鳧山河，頃刻間便被湍急的水流帶走。

完了。

軍們在提刀格擋間面面相覷，立即便有一支小隊而出，往馬車漂走的方向追去。

哪兒能追得上呢。

別說在湍急的河流里救人，這馬車壁再堅實也是木頭打的，被水勢帶著一沖，再往河里暗石一磕，要不了一刻鐘便要分崩離析。

人在這況斷斷活不下來。

*

沉日西墜，最后一余燼收斂殆盡，天空呈現枯炭般的深灰。

不遠林子空地上還停著一架馬車，廝殺聲遙遙傳來，把足軋落雪枯枝聲掩在風里。

皇后寂寥地坐在馬車中撥著琴弦，車壁上懸一盞青柏小燈，琴聲含在掌中一，那燈火影便晃一晃。

頃，皇后收起手，然而那青柏小燈仍在不休，略抬起眼，從影晃里往馬車簾瞧去，果然見車簾被微微挑起一角。

黑幃帽的纖瘦人影輕巧地上了馬車，坐在長琴對面。

“你還真是……戲都懶得做全，哪怕是往馬車里塞個人呢，是篤定了我不會查驗嗎？”來人聲音略微沙啞，是已上了年紀，沉淀出威勢的沙啞，與二十五年前黃鶯般甜的嗓子不同。

“明知你耍過場，本宮還往馬車里放人，嫌旁人的命便不是命了麼。”皇后淡聲應。

“金蟬殼做得快，何時發覺不對勁的？”來人贊嘆道。

“金蟬殼比不上你，從屏州嶺一路北行，倒是辛苦了。”皇后掌心著琴弦，隨意地撥了兩下，角始終掛著薄薄笑意。

拋開話題，兩人說起話來宛如經年老友。

“二十多年不見，”對方幃帽垂下的紗著黑，在下皺起來，像是正挑了眼看人，紗皺上片刻，接著又垂得平，這是垂首了，只聽說，“彈一曲兒？”

“聽哪曲？”皇后素手罩著琴面，沒有抬頭看人，凝視著琴弦。

“關山十五，月滿西樓。”來人思索一番，拋了曲目。

“為難人了不是？名曲早已失傳十數年，誰彈得出來。”皇后輕聲道。

“你聽不聽？你若聽，我還記得前調。”來人話里有稍許笑意。

“聽。”皇后收回手，抱著手爐，一副將琴由對方的模樣。

“我從不彈與旁人聽。”來人抬手細琴弦，似嘆似笑地說了句。

皇后細潤的眉眼在燈下淡如煙渺，勾笑笑，在車壁上略敲兩下，說：“孩子們歇著去吧。”

易星灰撲撲地從馬車底下鉆出來，撓著下，一步三回頭地跳著跑開了，閃了林，避到主子們后。

司絨撥著被雪厚的虬枝，那雪撲簌簌地落了一地，中伴隨著馬車泄出的鏗鏘琴音，不善琴，卻聽得出琴音錚錚，如兵戈相擊。

偏耳聽了會兒，說：“聽人講琴音隨心，這位叱咤藍凌島十幾年的大帝是朵鐵薔薇啊。”

封暄不置可否，他站在樹下，靴面落了方才司絨搖落的雪絮，旁立著九張弓，板在馬燈昏里繃得像條龍筋弦。

“殿殿下，不不危險麼，方才屬下聽那人落地無聲，踏雪無痕，又是個心狠手辣之人，皇后娘娘半點兒功夫也不會，出點什麼事可怎麼好。”易星探頭探腦地往林地中間的馬車看。

司絨搖雪落地，站的位置偏了些，封暄手將一拉，擋在自己與樹干之間，把背后空門封了個死。

手臂衫一，便見司絨著他的袖，湊到他耳邊問了句話。

封暄聞言稍一抬眼，有些訝異于會問出這話來，點了點頭。

司絨這就明白了，怪不得皇后娘娘敢單刀赴會。繼續歪耳聽著，那琴聲奏到高之，卻如鐵甲驟裂，在刺耳的崩斷聲中戛然而止。

“可惜了。”皇后垂首看著幾條斷弦，說。

“想聽全的，不若與我回藍凌島，在那深宮院日日悶著有什麼趣兒。”黎婕摘下了幃帽，出原本樣貌來。

這張臉已然染了些歲月風霜，鬢邊仍是烏黑的，眼尾卻已有淺淺幾道痕，不似一二十歲艷得能滴水的模樣，但骨相極佳，歲月不敗人，仍能看出年輕時艷絕山南十二城的貌。

那氣勢同樣令人不可輕視。

若說皇后是塊已然將自己打磨通的璞玉，無所追求，淡然自適地度日。

那麼黎婕便是底層掙扎出來的鐵薔薇，里帶刺，微末之時纏在男人上，便能吸凈他們的，化為己長的養料，長后能抵得出風浪了，也要上上下下將自己錘煉鋼筋鐵骨，這是個狠人，隨心所沒有定的狠人。

皇后略略打量黎婕一眼，指著琴弦說：“琴音不可惜，可惜的是我的琴弦。”

“圖不窮不現匕，弦不破不現刀。”黎婕話音一落，手腕下倏然亮起雪芒，手臂高抬，短匕直指皇后面門。

皇后一掌拍在小幾上，琴被這力道震至半空，生生格開了這一擊，笑道：“來便來，手就沒意思了。”

“什麼有意思呢，”黎婕笑起來，眼尾折痕深深，“敗走出海有意思，忍辱負重有意思，勾心斗角廝殺角逐有意思，你知道我頭十年過的是什麼日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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