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呈接過信箋,慢慢坐下來。
耀眼的燈火照著他俊逸出塵的面孔,漸漸凝結冰。
馮蘊的字很是絹秀,與他以前看過的一模一樣,婉約,又極是流暢,好似黑蝶在紙間起舞,端看那字便如人在眼前,眸斜盼,香腮微紅,再是妙手丹青也描不出的天然態……
然則……
這樣的字,此刻卻如利箭。
字字向蕭呈的咽。
“妾與君今日無緣,舍妹肖似,與君相伴,如我之心。”
又道“舍妹可憐,同是馮家,卻奴仆。盼君垂憐,了妾心愿。”
一番話看似意切切,其實全是冰冷。
蕭呈笑了起來,笑著笑著,雙眼赤紅一片。
阿蘊如此知他,又如此不知他。
知他在這般況下,大滿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不知他寧愿讓擺布,并非他愚鈍無知,更非他好妄為,而是他太想換回,這才會輕易讓拿肋……
蕭呈著信的指節逐漸泛白,輕微的抖。
他把信紙一團,又舍不得的攤開,再看一遍。
這是阿蘊寫給他的。
今生,第一次。
如此珍貴。
即使是刀,是傷口的鹽,他也須得得。
誰讓他欠的,辜負一腔深,娶了,又害紅薄命。他為人夫,卻沒能護妻周全,這是的恨,也是他該的罪……
“陛下……”大滿被他的樣子嚇住。
臺城長大的子,何人不知蕭三公子,大滿雖不若馮瑩那般敢肖想蕭呈,但看到那般兒郎,又豈有不喜歡的?
大滿看過無數次蕭三從月芽巷經過的模樣,或端坐馬背,或從容乘輦,清貴端方,高高在上,如蒼海礁石,任風吹雨打亦巍然不。
但方才……
依稀看到了蕭三的眼淚。
在眼眶徘徊、潤,淌不出來。
貴為帝王,因一封信,崩潰到想哭。
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又似一條喪家之犬。
“阿蘊還有何代?”一聲哽咽,蕭呈抬頭,雙眼通紅。
大滿搖搖頭,看著他,心復雜。
“夫人說,陛下知,懂,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一個盡在不言中。
輕描淡寫便焚毀了他的希,給他留下一個不得不收拾的爛攤子。
這個婦人……
br> 又狠,又瘋。
狠到對所有人都無無義,只有算計。
瘋到明知他求的是,偏要往他榻上送人。
蕭呈笑得滿眼猙獰,拳心攥。
他父母雙亡,一生執念無非權勢地位,可真的擁有才發現,龍椅冰寒,放眼去,舉目茫然,沒有阿蘊,也不會再有予初。
他的妻,他的子,全然沒有……
那他如今與家破人亡何異?
老天讓他重生,只是為這一世的苦嗎?
“陛下。”大滿素來心,很會心疼別人。可這一刻,不自地落下淚來。
為眼前的皇帝,生出同。
也為同樣如同喪家之犬的自己。
“阿姊說,命運蹉跎,盡是不如人意。但人活著,總得往前看,這話,仆也說給陛下,盼陛下安康。”
蕭呈的臉越發青白。
眼里帶了幾分冷意,視著。
特意地妝扮后,有一張如此相似的臉……
阿蘊懂得怎麼刺傷他,還要讓他啞口無言。
蕭呈問“你是馮敬廷之?”
大滿垂下眸子,“仆未家譜,查無此人。想來府君也不肯相認的。”
蕭呈不理說什麼,只問自己的疑。
“你母不是盧三娘,不是陳夫人,又是何人?”
在世人眼里,馮敬廷已是難得的圣。前妻盧三娘在時,夫妻恩,不曾納妾。娶了陳氏,更是不敢納妾。一生也只得兩個人而已,在世族貴胄中,已是難得。
要不是大滿這張臉,又有馮蘊的親筆信,蕭呈是不敢信的。
“我母名喚阿伶,原是馮府家伎……”
世族大戶豢養歌舞伎,以為娛戲,不足出奇,但誕下子而不相認的,卻是有。大滿想到可憐的母親,淚如雨下,雙膝一,便跪在蕭呈面前。
“求姊夫……為仆做主。”
磕頭,一聲姊夫喊到了蕭呈心里。
大滿比馮瑩還要大上兩個月。
這聲姊夫是指的什麼,不言而喻。
很聰明,知道蕭呈要的不是一個長得艷的人,
他不缺。
哪怕長得肖似馮蘊,那也不是馮蘊。
蕭呈要的是有人給他緒上的藉,在失去馮蘊后,哪怕一點半點的安,也能讓他稍稍寬。
誰得帝王心,誰便占據主。
大滿知道馮蘊把送到蕭呈邊的目的。
全只是一個方面。
真正要做的是,惡心馮瑩母,又在蕭呈邊安自己人。
從大滿走出這一步,就注定站在了馮瑩母的對立面,只能和馮蘊綁在一起,只能依附眼前的帝王……
蕭呈不會上。
若有三分寵,只會是為馮蘊。
大滿在馮蘊邊這些日子,沒有白學。
明白了很多男間的道理,也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此刻,雙眼堅毅地看著蕭呈。
沒有對男的求,更不學那些癡心子,以容相。
這是馮蘊的警告,也是的頓悟。
恰恰好,迎合了蕭呈的心。
“你起來。”蕭呈側目,英的廓逆著氳氤的火,表顯得冷峻而落寞。
“說什麼,朕都答應。”
“謝陛下大恩。”大滿重重地叩拜在地,繃的心房在這一刻才算徹底放松下來。
馮蘊沒有騙,不是讓來送死,是真的給了一個榮華富貴,并且全了和母親的心愿。
母倆的一生求,在這一刻落地,大滿難自制,抑的哭聲從頭溢出,時時現,整個子都在劇烈的抖。
蕭呈沒有相扶,只是看一眼跪地嗚咽的子,慢慢走過去拉下簾子。
淡淡地吩咐外間侍衛。
“不得相擾。”
平安和吉祥對視一眼,應喏,稍稍走得遠一些。
蕭呈回來,居高臨下地凝視大滿。
“你喚我一聲姊夫,便牢記自己的份。”
大滿以額地,“仆領命。”
船上,馮瑩著船簾子里的燈火,整個人跌坐在地。
兩船離得不很遠,看不清,又足夠令人遐想……
子的嗚咽,恰有一兩聲傳出,聽得肝腸寸斷。
從不肯臨幸,對馮蘊竟這麼迫不及待,這就是清冷君子不好嗎?
br> 搖搖墜,似笑似哭,肩膀直抖。
半晌,馮敬廷過來了,拖著腳步,朝滿眼期待的馮夫人搖了搖頭。
“陛下歇下了,明日再稟吧。”
這個點歇下,又將隨從支開,是為什麼,不需要馮敬廷多說,陳氏和馮瑩也能自己生出無數的想法。
“這個狐貍……”陳夫人咬牙切齒,顧不得兩個小的在旁,低聲辱罵。
“勾起郎君來不分場合,都等不及回到行宮嗎?”
馮敬廷低嘆一聲,坐下來。
“無論如何,陛下收了,我們也該做些準備才是……”
陳夫人冷笑,“你要如何準備?告訴天下人,你的好兒不做晉國大將軍夫人了,跟著齊君私奔回來,所以要大肆辦,讓宮做皇后娘娘?”
呸一聲,陳夫人啐道
“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馮敬廷臉青白不勻,讓陳氏罵得火起,可針鋒相對的話都到頭了,又吐不出來,只得一聲嘆。
“真是一個爛攤子……唉!端看陛下要如何收場吧。晉國那邊也是要給一個代的。”
陳夫人斜眼冷哼“難怪算命的都說是禍國妖孽,你且等著看吧,裴獗早晚得尋上來,要是兩國再興戰事,你馮敬廷生出這個妖,你也是有罪的……”
馮敬廷垂著眸子,默不作聲。
船上,鸞帳低垂,蕭呈坐在木案邊,靜靜看著倒映在水里的風燈影,一圈一圈開……
岸邊的軍,正在牽馬上船,準備離岸……
大滿跪坐在側溫酒,與他細說一馮蘊的日常瑣事,他很聽,偶爾會浮出一點微笑,俊得人眼暈。
“陛下!”
外間響起侍衛長胥持的聲音,有些焦急。
蕭呈吩咐過不得相擾,非不得已,他不敢來報。
蕭呈打簾子看一眼。
岸邊火把攢,馬蹄聲聲。
他角微勾,“是裴獗來了?”
胥持在門外立著,聽皇帝不慌不忙的聲音,整個人都繃了起來。
胥持拱手“回陛下,裴獗帶了足有三千兵馬。還有……溫將軍也來了。”
蕭呈微微笑開,“來得好。”
終于得了機會,讓裴獗也一下錐心之痛。
箭下之雕,如此互啄,也是阿蘊想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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