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在大晉也是鐘鳴鼎食之家，裴沖更是手握裴家軍，居高位，更不曾弱待裴獗一分，怎麼他就世悲苦了？

馮蘊很不理解裴媛的說法，目探究地了過去。

裴媛驚覺失言，垂下眸子，端起茶盞淺淺地呷了一口。

緩了緩，放下茶盞嘆息道

“我們的阿母走得早，那時候阿獗年歲尚小。雖有父親疼，但常年在外，沒有母親持，府里又沒有祖輩，到底還是有所欠缺的……”

馮蘊眸一轉。

這麼解釋，也說得過去。

只是裴媛閃爍的目好似掩蓋了什麼難以言說的緒，有些令人費解。

馮蘊笑了一下“這個世道因災荒戰顛沛流離的人，到都是。夫郎有阿姐悉心照顧，也不算可憐。”

災荒戰、顛沛流離。

裴媛心頭猛地一跳，有些久遠的記憶便那樣浮上心頭。

對裴獗的世，并不完全知。

但年歲大上裴獗許多，早早就記事了。

當年阿母因為生，虧了子，從此再無所出。

裴府沒有兒子，裴家軍沒有繼承人，說三道四的話，從小就聽過不。

那時候祖母尚在，小時候的裴媛常常聽到祖母大聲訓斥父親。

要他納妾。

也他納妾。

父親自是不從。

勸說的人，一個接一個，送來的侍妾，也一個比一個好看……

到后來，連阿母都頂不住力，親自勸說父親納妾，甚至主幫父親安排了妾室，還布置好房間……

那次把父親惹火，跟祖母大吵一架。

從那以后，阿母的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本就在生產時落下了病，在年復一年的憂思中，整個人幾乎被緒掏空，憔悴不堪，形如枯槁。

裴媛不止一次聽到阿母跟人說，“也許等我死了，夫主就肯納妾了。我死了，他還能再娶，娶妻生嫡子。我死了，裴家就會有兒子了。”

裴媛聽得多了，常常可笑地祈禱，老天突然給送來一個弟弟……

如此，祖母就不會再催，阿母也就不會那樣痛苦了。

在裴媛的婚事上，依裴沖之言，原是要招贅的，也是祖母死死著，不肯同意。

沒有哪個門當戶對的人家，肯將兒子送來做贅婿……

祖母說，招贅的兒郎，勢必要往下找，人品本事都不好說，還是知知底的敖家孩子好。

父親疼，默認了。

br> 就在裴媛跟敖政親那年，晉齊戰爭發，父親上了戰場。

他沒有來得及參加兒的婚禮。

那場戰爭曠日持久。

裴媛每日打探著前方傳來的戰報，聽說死了很多人，一顆心懸著懸著，從未放下來。

一直到敖七出生，父親才拖著一傷病回來。

他是被兩個侍衛抬進門的。

大夫說，他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祖母哭瞎了眼睛。

裴家后續無人了。

愧對死去的丈夫，愧對裴家列祖列宗……

祖母就此一病不起。

阿母也因此自責不已，子每況愈下。

整個裴家都被愁云慘霧籠罩著……

不出半月，祖母大限便到。

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來了，還囁嚅雙，念念不忘，那個沒能等到的孫兒，死不瞑目……

那天，阿父被人推到祖母的病床前，當著眾人的面，突然低頭認錯。

對祖母，也對阿母。

他說，早年在外征戰，曾與一個齊國子發生一夜水之，事后他領兵離開，再沒有想起來。

這次出征路過齊地，發現那子竟替他生下一個兒子……

那天祖母是含著笑走的，算是瞑目了。

父親泣不聲。

他們都知道，他對祖母有愧。

關于那個水之生下的孩兒，都以為是阿父為哄祖母高興，編造出來的謊言。

誰知，三天不到，阿父的親隨就領回一個孩子……

裴媛得到消息，抱著尚在吃的敖七，匆匆趕回了娘家……

那是裴媛第一次見到裴獗。

他很白，很瘦，穿一件青灰的襖子，黑漆漆的眼睛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意，還有那種很在小孩子的臉上看到的戾氣……

阿父說他只有八歲，可他量極高，比十歲的表弟高出了半個頭。

裴媛極是新奇，抱著敖七便上前教他阿舅。

但這個小阿舅太沉默了。

進

府那天，裴媛沒有聽到他說一個字。

有嬤嬤教他，阿母，他也抿著，不吭聲……

阿母倒是寬厚，不許旁人苛責于他。

對裴媛說，弟弟到底是別的子生養，不該奪去別人生母的地位。

阿獗那個生母究竟是誰，裴媛不曾見過，也沒有聽父親提及……

父親為他取單名一個獗字，下了死令，不許任何人提起阿獗的世，對外也只說是他和阿母所生，因與阿母八字相沖，須在外養到九歲才能回府，不然孩子不好養大。

父親全了阿母的臉面，也為他多年不納妾不生子找到了完的借口。

阿母也投桃報李，把他當親生兒子一般，噓寒問暖，唯恐有一點照顧不周……

漸漸的，再無人提及這事。

可弟弟有了新家，裴媛卻從來沒有見他笑過。

一直到如今，都沒有。

起初裴媛以為，他是思念生母，所以不笑。

后來又覺得，這個弟弟可能就是天生不會笑的人。

不過，裴媛看到過他哭——

在阿母的葬禮上。

沒有人教他，他便跪下了，喚一聲母親，默默流淚。

那天父親也哭，抱著他，對阿母的靈柩說，“素素你聽見了嗎？兒子你了。”

阿母的憾是沒有為父親生下一個兒子。

也沒有聽過兒子喚娘。

“我阿母是個很好的人，就是走得太早……我記得彌留之際，還在一遍遍叮囑我，要我一定照顧好弟弟。”

裴媛訥訥說罷，許是提到生母的緣故，雙手握，眼神轉瞬變得落寞。

馮蘊知思念亡母，默默遞上手帕。

“斯人已去，阿姐節哀。”

裴媛接過帕子，拭了拭眼角。

霧氣更重了幾分，怎麼都不干凈。

索放棄，幽幽道

“話又說回來，我母親的一生雖是短暫，卻得了父親全部的，尊重和疼。父親疼如珠如寶，從來沒有那些不三不四的事……”

所以，私心里常常懷疑阿獗是父親從哪里撿來的孩子。

關于他和那個人的風流韻事，全是父親的編造。

馮蘊聽說起父母的事，也是唏噓。

“所

謂天道忌滿，人道忌全，有時候太過完本就是一種風險極大的缺憾……”

在敖家吃過夜食，馮蘊和裴獗一路將裴沖父送回那邊的宅子，便坐上馬車返回花溪村。

敖七的親生父母趕到了安渡，很多事也就用不著了。

馮蘊卸下肩頭的擔子，很是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我就只需等著喝喜酒了。”

裴獗輕攏的鬢發，“這陣子，辛苦你。”

馮蘊莞爾，“這是長史君應該做的，為大王分憂，是我本分。”

裴獗曲起長指，輕輕彈在的腦門。

“再說這話，要挨罰。”

馮蘊斜著眼睨他，“我何錯之有？難道大王所賜長史一職，要賴賬不？”

裴獗道“賴不了。詔命明日就到。”

馮蘊一聽，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多謝夫郎。”

裴獗微微一怔。

平常是難得這樣親昵稱呼的，沒喚一聲裴狗算是良心發現，因此，這聲“夫郎”不可多得，綿的，像是羽撥弄著心頭的那弦，又像是開啟某種愫的咒語……

“蘊娘……”

裴獗低頭，目落在輕的睫上。

像在描摹什麼稀世珍寶，劍眉之下的黑眸，染上灼熱的幽。

“你便這麼想要做嗎？”

馮蘊抬眼看著他，搖搖頭。

裴獗問“那是什麼？”

馮蘊得了他的好，很有風度地回饋給他最大的善意。

“我只要大王給的。”

“你這子……”裴獗明知滿沒一句真話，還是忍不住心起漣漪。

人在側，玉溫香。

他一只手掌探到的腰上，將人收懷中，隔著厚厚的裳，到恨不能把到子里……

“我如何待你才好？”

馮蘊在他一蠻力里彈不得，勉強扯出一個笑。

“你待我好，便是好。”

“還敢騙我……”

噫？此言何意？

馮蘊無辜地睜著雙眼，似笑非笑，“大王可不要胡誣蔑，我何時騙過你，拿出證來……”

聲音未落，就只剩下一陣嗚咽，不滿地拖著的鼻音，剩下的話全被男人吞進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