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佳南忍不住笑出聲音來,異常認真地說:“我哪裏比得上?可以不化妝就來上班,我要是不化妝的話……這裏都是皺紋。”
柏林湊近了一下,仔細觀察的眼角,搖頭說:“哪有這麼誇張。我認識你的時候,還以爲你高中畢業呢。”
佳南只是笑了笑,一言不發。
“不過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年輕孩子來這種場合工作,就是不自重。”柏林又看了一眼安琪,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邊的朋友許是喝多了酒,聲音漸漸喧雜起來,佳南躲在形形的人羣中,聽着柏林七八糟地說着笑話,喝完了手中的飲料,又看看時間,站起來說:“不早了,我還有些事,先走了。”
柏林跟着站起來:“那我送你。”
旁邊一桌忽然開始起鬨,接着砰的一聲,似乎是開香檳的
聲音。暗之中,不知道一塊什麼東西,飛速地向佳南臉上打過來。
佳南下意識地拿手指捂住鼻子,一時間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又酸又漲,接着指間溫膩膩地留下。從未這樣清醒地驗到鮮快速從流失的覺,整個人頓時蒙了。微仰起頭,鮮倒灌着流進嚨裏,襟上更是斑斑點點,全是跡。
柏林手忙腳地抓了茶几上的紙巾遞給,佳南卻騰不出手去抓,只是徒勞地用手捂在上,而黏膩的順着手指一直流到了手肘。
始作俑者是柏林的一個屬下,此刻怔怔地看着,幾乎已經嚇呆了。有人將頂燈打開了,亮頃刻間潑濺下來,沙發上、桌面上的斑斑跡越發顯得怕人。
“馬上去醫院——”柏林的話還沒說完,後嘩啦一聲,什麼東西被打翻了。
他回頭一看,陳綏寧隨手將冰桶裏的冰倒在溼巾上,抓起來放在佳南鼻骨上方,沉聲說:“自己拿着。”
佳南被冰塊激了一下,渾打了個冷戰,接着子一輕,已經被人騰空抱了起來。陳綏寧抱着往門口走去,一邊沉聲說:“住鼻子,不要擡頭。”
佳南用力抓了冰塊,敷在鼻子上,聽到他又問了一句:“左邊還是右邊?”
柏林微微一怔,卻聽到佳南甕聲甕氣地回答:“右邊。”
陳綏寧皺了皺眉,冷聲說:“我們馬上去醫院。”
他並沒有顧忌周圍的目,抱着大步走到門口,司機已經將車子停在門口,拉開了後座車門。
陳綏寧想將放在後座,偏偏的小卻橫亙在門邊,試了兩次都沒放進去。他有些急躁,順手扯掉了腳上蹬着的高跟鞋,將的膝蓋一曲,塞了進去。自己轉走到車子另一側,對柏林說:“我會送去醫院。”
車門砰的一聲甩上了。陳綏寧坐在佳南邊,看着慘白的臉,撥開的手,替摁住鼻子兩側。
冰鎮和並沒有讓流的速度放緩,佳南低頭看着自己的前襟,米的上已經沾滿跡,聽到他的聲音:“別怕,馬上就能止住。”
時倏然靜止了。
那時他們去青海湖看漫天遍野的油菜花,卻因爲高原反應,鼻怎麼也止不住。陳綏寧半夜抱着,坐在120急救車上,一路趕到醫院。
那一次足足流了小半臉盆的,只覺得渾無力,靠在他邊,忍不住想哭。他替摁着鼻子,低聲說:“別怕,馬上就能止住。”
那一晚急診科的醫生因爲找不到出點,只能往鼻子裏塞棉團。一層一層實了塞進去,佳南痛得狠狠掐他的手臂。他一直默不作聲,等到真正止住的時候,纔看到他的手臂上一塊塊全是掐破的皮。
醫生鄭重地說:“下次如果再出,可能要個手了。”
幸好在醫院觀察了一整天,並
沒有再出,從此以後,佳南便再也不敢去高原了。即使那麼想去西藏,最終也還是放棄了。
佳南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迷惘,也有些迷離。
陳綏寧的手一直不曾放開,抿着脣,一言不發。臉上的妝都花了,加上滿臉的鮮,頭髮糾結,狼狽不堪。可唯有一雙眼睛,許是因爲害怕的緣故,像是驚的小鹿一般,盈盈水水,人憐。心臟似是微微收了一下,陳綏寧很快轉開了眼神,側臉向車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速極快,趕到最近的醫院,不過十多分鐘,已經有醫生在門口等着了。
陳綏寧已經放手,靠在椅背上,理智漸漸恢復,他看着有些艱難地推開車門,並沒有手幫忙。最後是有經驗的護工一把將抱上了急救牀,推去裏邊了。
急診室外,護士手中拿了表格走過來說:“家屬嗎?麻煩在這裏籤個字。”
醫院的燈慘白慘白的,他的形拔,靠在雪白的牆上,臉有些晴不定,他沒有接過那張紙,只對護士說:“兩年前發作過一次,是在高原上。那時醫生說再出的話,一定要找到出點,再手。”
護士一一記下來,又說:“在這裏籤個字。”
陳綏寧卻在不經意間退開半步,微微側頭說:“我不是家屬。”
恰好急診室裏有人探頭,說了一聲:“準備下,馬上做個小手。”
護士擡頭看了
看他:“那你去聯繫家屬。”
陳綏寧下頜朝一個方向輕輕一仰,淡漠說:“來了。”
沈容急匆匆地趕過來,看到陳綏寧,停下腳步,打招呼說:“陳總。”
急診室門被拉開了,護工推着佳南出來,就這樣躺在牀上,閉着眼睛,臉白得像是牀單的,如果不是口輕微的起伏,真像已經死了一樣。
陳綏寧站直子,脣角抿一條直直的線。
而沈容快步走到的邊,俯,低聲說:“小姐,現在去做個小手,很快就沒事了。”
佳南睜開眼睛,不知低低說了句什麼話,沈容便安:“不會和上次一樣的,你放心。”
佳南又閉上了眼睛,像是沉沉睡去。沈容鬆了口氣,臉上也出了幾分難掩的緒,他完全能理解此刻的恐懼。上一次躺在手檯上……被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卻失去了孩子。對於佳南來說……那大概是,永遠不願意提及的一塊傷口。
手室的門關上了,沈容一回頭,看到陳綏寧站在不遠的地方,黑影幽寂,目微微向上着廊上的頂燈。他並不確定陳綏寧是不是聽到了剛纔自己說的話,躊躇了片刻,終於還是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他依舊是冰冷的神,只點了點頭,轉離開。這個時候,醫院門口十分清冷。細雨撲在臉上,陳綏寧一低頭,看見車座和絨毯上全是斑斑跡,說:“明天這輛車好
好送去洗洗。”
司機答應了一聲,又問:“陳先生,去哪裏?”
這個問題卻讓他想了很久,似是很難回答:“先開着吧。”
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扶着手機的邊緣,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開,又再合上。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翡海此刻已然寂靜的路上,彷彿是爲了給自己找些事做,陳綏寧順手撥了一個電話。
助理小孫接的,沉默了片刻之後,陳綏寧依舊什麼都沒說。
“陳總,許小姐沒事吧?”最後小孫試探着問了一句。
他卻恍若不聞,隔了一會兒,似乎纔想了起來:“剛纔在金樽陪我喝酒的孩,什麼名字?”
對方心領神會:“好,我立刻去查。”
陳綏寧掛了電話,暗夜之中,他忽然有些懊悔剛纔的衝,甚至理不清那一瞬間……他爲什麼要走過去抱起。他着窗外夜雨,心頭卻莫名地焦躁起來。
回到家已經近凌晨一點了,洗完澡,頭髮溼漉漉地踏進書房,陳綏寧有些意外地發現沙發上還坐着一個人。
他隨手將巾扔在一邊,挑了挑眉梢問:“怎麼還不睡覺?”
舒凌整個人蜷在沙發裏的一堆靠枕中間,手裏捧着熱牛,懶洋洋地指了指桌上那杯熱騰騰的:“你也喝了再睡。”
陳綏寧皺着眉打量,隔了一會兒,提醒說:“你懷着孩子。”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困。”舒凌站起來,不以爲然,“無聊就編了段程序玩玩
。”
陳綏寧握着馬克杯,在書桌後坐下,隨意說:“你去睡吧,我還要看點資料。”
舒凌卻沒走,的雙手支在書桌上,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喂,你今天怎麼了?魂兒不在上。”
陳綏寧淡淡擡起眉眼,不聲說:“什麼?”
“你的這裏,這裏,還有這裏……”一一點給他看,“全是跡,都沒洗乾淨。怎麼?去打架了?”
陳綏寧怔了怔,低頭去查看自己的手肘,一言不發。
“好了好了,你脾氣大,我惹不起。”舒凌聳了聳肩,“我去睡了。”
走到門口,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過頭,補上一句:“陳綏寧,每次你擺這張臉給我看,我猜……就是因爲。”
這一次,陳綏寧倒不再沉默了,簡單地說:“沒錯,出了點事,進醫院了。”
舒凌停下腳步,回過頭:“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陳綏寧翻着文件,並不擡頭。
舒凌的左手不自覺着自己的腹部,定定地看着他許久,言又止,最後只是悵然嘆了口氣。
OME季度會議結束後,濱海山莊恢復正常運營。
工作不再像前幾天那樣忙碌,只是員工部,卻有幾個話題討論得熱火朝天。而剛剛出院第一天上班的佳南,在進食堂的時候,就到了這種注目禮。
說實在的,許佳南是許彥海的兒,這個不算什麼大事。真正令同事們議論不休的,卻是那個晚上,陳綏寧
親自抱着,送去了醫院。可見兩人的關係着實不一般。連帶着陳綏寧結婚前與佳南那段若有若無的關係,也被好事者翻了出來,悄聲議論着。
佳南要了份早餐,看到往日悉的幾個同事,走過去坐下來。工作時極好相,同事們倒也沒有因此份而疏離,有人關切地問:“你好了嗎?”
在醫院做的止手是極小的手,後來又觀察了兩三天,馬上就出院了,佳南如今覺得自己對這些生理上的痛苦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只笑了笑說:“沒事了。”
“許助理,你和陳總很嗎?”終於有人忍不住問。
佳南正埋頭喝粥,極自然地說:“算是吧。”
同事們出果然如此的表。
佳南索大方地說:“我們很早就認識,他像我哥哥一樣。”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佳南一點都不心虛,面不改心不跳:“你們不會信了那些緋聞吧?當然是假的啊。”
眼見這樣坦白,同事們反倒不好再說什麼了,於是無關痛地聊了聊別的,便各自上班換崗了。
這天上午,開完晨會後,陸嫣就將佳南到了自己辦公室。
剛一踏辦公室,佳南就覺得有些不對。陸嫣的工作名牌已被取下了,茶桌面便顯得空落落的。而書櫃也被清理一空,彷彿在靜靜地等待新主人。
“陸經理,你這是……”佳南有些疑地看着。
“坐。好了嗎?”陸
嫣招呼,笑着說,“前兩天太忙了,沒顧得上去看看你。”
“哦,沒事,都好了。”佳南連忙說,“那個連小手都算不上。”
依舊有些懷疑地看看四周,問:“你要換辦公室嗎?”
“不,來說不是換,這間辦公室以後就是你的了。”陸嫣笑盈盈地將一杯茶遞給,“我想這幾個月的工作已經證明了,你有能力坐在這裏。”
佳南這一瞬間,以爲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着淡淡笑着的上司,一句“爲什麼”口而出。
“的確是事出突然,因爲……我懷孕了。醫生關照說,我這個年紀生小孩,最穩妥的還是靜養。”
眼前的人一如既往地麗優雅,但是的確,並不年輕了。從後落進來,髮微卷,淡笑的時候,眼角不經意間,已經有了細紋。這大概就是所謂“強人”的代價。曾經的青春奉獻給事業,鋒利的棱角被歲月磨平,而在這樣的時刻選擇迴歸家庭。
“真的嗎?”佳南在驚訝之後,由衷地替到高興,“爲什麼不早說呢?恭喜你。”
“之前是想等到你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再甩手不幹。”陸嫣苦笑了笑,“不過看起來,寶寶沒那麼聽話。”
“啊,沒關係,沒關係。”佳南此刻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說,“孩子和最重要。其實陸經理你願意這樣耐心地教我,我
已經很激了。”
“這件事我還沒對你爸爸說。”陸嫣沉了片刻,“恐怕董事會那邊也沒那麼容易通過。”
佳南也知道,如果沒有父親的全力支持,只怕陸嫣也無法這麼快卸下重擔。此刻反倒安起來:“沒事,我去和爸爸說。”
陸嫣的眼神頗有些複雜,看着年輕的孩,不知爲何,心中竟起了淺淺的愧疚。
中午吃飯的時候,佳南照例坐在幾個悉的同事之間。不知爲何,剛一座,幾個生原本嘰嘰喳喳地在說話,頃刻間就住了。
佳南撥着紅燒,興致地問:“你們在說什麼?”
“呃……沒什麼,隨便聊聊工作上的事。”
佳南擺出一副“我不信”的樣子,撇了撇說:“什麼八卦不能分?”
原本就是年齡相近的生,這樣一說,有個同事就笑嘻嘻地說:“我們也別猜了,問問許助理,沒準兒還是第一手消息呢。”
佳南眨眨眼睛:“什麼?”
“聽說金樽一個來工作第一天的小姐,第一次陪客,就被人看上……離苦海啦。”同事神祕兮兮地說,“而且你猜,誰是金主?”
佳南低下頭,了幾口飯,頭也不擡:“誰?”
“陳綏寧啊!”
許佳南放下筷子,認真地問:“真的嗎?”
其實這幾個同事是客房部的,不過是聽娛樂部的朋友說起而已,八卦得似是而非,一句“真的嗎”,便沒人接話了,只說:“我們也是聽說啊。不過都說那個孩很漂亮,那天還是素陪客的。沒準兒陳總就是喜歡這類型的。”
那個生,答案對於佳南來說,呼之出了。
安琪。
只是如今已經沒有多餘的緒去關注陳綏寧喜歡了什麼人,又拋棄了什麼人。說真的,甚至覺得半年前的自己那麼可笑,爲了一個近乎冷寡的男人……竟然要死要活。至於他那晚送自己去醫院的舉,佳南也不再費心去多加揣測——大約這又是他一時興起,又或許只是某種手段,始終給忽近忽遠的錯覺,然後在鬆懈之時,又狠狠地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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