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小苦,富了也沒有一般人的驕逸奢侈。二十六歲上頭討了房媳婦,夫人姓夏,是他路上救的災民,死了丈夫,還帶個兩歲的小子。黃連對黃連,相憐相惜日久生,一心一意的待人家,別說娶妾,就連個通房都沒有。他這樣的高厚祿能潔自的不多,夫人是個惜福的,寡婦封了誥命,天天說自己積了幾輩子的德,才遇著他這麼個菩薩,更是拿他當天一樣的供著。
原本倒也夫妻恩,可惜夏夫人到底福薄經不住,舒心日子過了小兩年,后來莫名其妙得了病,眼見著子一里一里弱下去,耗了幾個月就撒手去了。那時候起他就和那便宜兒子一樣,了沒娘的孩子。一頭心里舍不下死鬼婆姨,一頭想著自己命克人,朝中同僚做他也不要,獨個兒一過就是五年多。怕回家清鍋冷灶景生,橫豎屋子有人打典,索搬到值房里住,自己府邸也很回去了。
沒了心的人伺候其實很難,大老爺們兒形單影只,下了值無非和一群吃酒賭錢。邊的小廝奴才再伶俐,終歸和人不同,伺候不得法。他有時候也心思,想娶個填房太太做伴兒,哪怕是給他晤晤腳也好。無奈命格擺在那里,誰和他親近誰就折壽,他不能只圖自己快活,不圖別人死活,所以這事兒就耽擱下了。
太久沒人,他腦子都不好使了。后人輕聲細語的,他連寒都豎了起來,頭小子似的,腔子里怦怦疾跳。下臺階,每踩一步都是騰空的,頗有點云里霧里的覺。
這位也是苦人兒,在宮里頭過得并不滋潤。萬歲爺一門心思在皇貴妃上,白糟蹋了如花似玉的/娘。要是這麼個人意兒的寶貝他拾著,他一定當觀音菩薩似的供奉,天天盥洗齋素,剪干凈指甲捧著,絕不半點委屈……
正懵懂懂的飄忽,腦仁兒里猛然一激凌,神思剎那清明起來,悔得直想自己大子——
真是犯渾昏了頭!那是什麼人?是萬歲爺開了臉的主子!位份再低,他也當存著對天家威嚴的凜凜敬畏,怎麼敢起那歪腦筋來?天爺,這可是剝皮筋的死罪啊!
達春鎧甲下的中都給汗浸了,也不知是熱出來的,還是嚇出來的。極力自持著退到城墻下相送,等翩翩然去了,才敢抬起頭覷上一眼。
癡癡目送了順貞門,他不由落寞長嘆,這等的人,真作孽的!花好,非我所有。他除了悄悄看的背影,別的真連想都不敢想。
筆直的永巷那頭通景門,道上沒遮擋,看得見太監宮們已經開始走。
寶楹見過母親,心事算了了,可想起剛才的樣子又不免犯嘀咕,車轱轆來回倒,猜測著錦書和母親一定是有淵源的,難不是娘家戶族里的宗親?真要那樣,當年之所以要逃,不單因為父親是大鄴高,怕是更礙于皇親國戚這一層。
胡琢磨一陣,轉臉兒看見新兒嘟嘟囔囔的不知在抱怨什麼,奇道,“誰惹你不用了?”
新兒撇了撇,“還不是那個達將軍!您沒發現,他著瞧您呢!這是個什麼人,眼睛像東西賊似的!”
寶楹窒了窒,口嗵嗵的跳,“混說什麼?敢是你多心了,人家不是那樣的人。”
新兒哼了一聲,“您不知道,我舅是三王爺府上的管家頭兒,王爺和達將軍好,我舅伺候著吃過幾回酒。這人是個鰥夫,老婆死了五年了,家里又沒有姨娘小老婆,看見人可不饞嗎?只是他忒沒王法,瞧別人還,怎麼敢瞧您?我回貴主兒去,稟告了皇上挖他眼睛!”
寶楹無奈道,“你講理不講?人家幫了大忙,你不分青紅皂白要挖人家眼睛,這不是不厚道嗎?快別說他瞧我的話,傳出去像什麼?”頓了頓又道,“我聽你編排他的那些道理倒覺得怪呢,人家是二品大員,死了婆娘不續弦,明明是個深意重的好人,怎麼到你里了見不得人的短了?你這腦子怎麼想的?這世上男人在人上頭大多靠不住,他這樣的還能有幾個!”
新兒噘著說,“我打量他是有病!我舅說了,別看這人不哼不哈的,腦瓜子又靈又尖的,可不像面上看著那麼老實。”
寶楹皺起眉頭,“越說越不著調兒了,在朝中事,哪個不是又靈又尖的?外頭勾欄院遍地開花,律法不許員宿,可有幾個是恪守的?他是沒俸祿沒冰敬,去不那種地方?何苦饞得……那樣!”
撂了話,臉上不一紅,暗笑自己也閑得發慌,和個半大丫頭說什麼饞不饞的,犯不上啊!
抬眼朝遠看,見梅嬪的肩輿出了景門,才想起來今兒錦書晉位,東西各宮的人都要去道賀的,自己不去顯得輕慢,便道,“回去換裳吧,這會子烏泱泱全往毓慶宮涌,人多了我頭疼。咱們和們錯開了,點個卯就是了。”
新兒知道不湊熱鬧,應了聲扶回古鑒齋,慢吞吞更梳妝了,直磨蹭了半個多時辰才往繼徳堂去。
頭一撥道賀的散了,錦書端坐在寶座上,下首是通嬪和淑妃,三個人喝茶剝杏仁,似乎相談甚歡。見寶楹進來了忙站起來相迎。
寶楹笑著蹲請個雙安,“奴才來晚了,給貴主子和通主子道喜啦。”又對兩位主位請安行禮。
錦書淺笑著攜坐下,下頭人給寶楹上了茶點,溫聲道,“自己姊妹,不必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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