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閱啊。”

大長公主盯著元閱，微微一笑。

這絕對是元閱從小到大見過姑母最溫可親的笑容。

“依你看，皇帝要當真有什麼不測，大晉宗室里，還有何人能承繼大統？”

元閱眼里的火苗在接到大長公主的笑容時，仿佛熱鍋里添了一把油……熊熊燃燒。

大長公主角輕揚，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元閱心里發，開不了那個口。

可他臉上突生的希冀，就如晨曦里迸發出來的一抹，就那樣照在莊賢王和大長公主的眼睛里。

莊賢王額際浮汗……

兒子太年輕了。

太不了解他的姑母……

“咳！”莊賢王微微垂眸，雙手拱起，正要說話，就聽大長公主不冷不熱地道：

“別想了。既然讓你宮侍疾，你就好好盡心侍候，這些就不是你該想的。”

元閱聽到姑母語氣生，微微一愕，汗都豎了起來。

“姑母……”

大長公主端起茶盞飲一口，這才慢慢放下茶盞說話。

“你以為裴獗把你放到陛下邊，是為了讓你有機可乘嗎？哼……”

看著元閱驟然變的臉，大長公主冷眼相視。

“你們父子倆回去，好好燒個高香求菩薩保佑皇帝早日蘇醒，龍康愈吧。”

元閱頭一哽。

“姑母，侄兒不懂。”

他仗著寵，終是說出了心里的話，“大晉皇室沒有別人了。皇帝薨逝，那侄兒便是熙帝最親的脈……”

大長公主冷冷看著他那張年輕氣盛的臉，不溫不火地一笑，慢條斯理地反問。

“誰說新皇就得是熙帝的親侄子？橫豎是過繼，宗室子里隨便挑一個，或是干脆將江山換個姓氏……到那時，何人敢置疑？”

元閱吃了一驚，掌心里都出了汗來。

他年輕，沖，但不愚蠢。

大長公主這一提點，他就明白了。

“裴獗故意把我放到前，便是為了警告父王和姑母，不得輕舉妄……”

大長公主眼里出一抹欣。

元閱說著，卻自己驚了一下，眼里出一恐懼的芒。

“還是說，他其實在等，等著我出錯，甚至盼著我，對皇帝做出什麼……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借刀殺人？”

這個答案在裴獗的心里。

大長公主給不了元閱。

r> “無論如何，你心里有數就好。宮后，謹慎行事，安分一點。”

元閱抿不語。

大長公主冷冷看他一眼，又看向沉默不語的莊賢王。

“回去吧，收拾收拾，打起神頭兒，準備出征，別滅了自家威風。”

“長姊……”莊賢王頭梗，雙眼地看著，分明懼怕。

大長公主蹙了蹙眉，淡淡道：

“去吧，這一仗輸不了。當初選擇西京而不是鄴城，我便篤定，李宗訓不是裴獗的對手。再說……”

看著莊賢王，似笑非笑。

“親王不是那麼好做的，我們這些人，打從娘胎里出來，便盡了份帶來的榮耀和富貴。社稷不穩，國朝有難，該犧牲的時候，就得犧牲呀。”

莊賢王雙眼微瞪，不可置信地看著大長公主。

他是的親弟弟。

今日來，他是想讓長姊想辦法的，是裝病還是求，總歸不要去陣前就好……

沒有料到，會得到這樣一句話。

“長姊，你明知我，沒那領兵作戰的本事，這不是去送死嗎？”

大長公主擺擺手，一言不發。

元閱和元寅父子對視一眼，著頭皮起，朝行一禮，告退離開。

元寅雙腳有些發，想到要上戰場已是三魂六魄掉了一半……

元閱卻目尖銳，不知在想什麼，邁向門檻的都抬起來了，又放下，慢慢地回頭，看向大長公主。

“姑母，我們……真就沒有機會了嗎？”

我們？

大長公主再次看著這個會說話的侄子，微微一笑。

“世事如棋，局局新。”

-

莊賢王拜討逆大元帥，奉命出征的消息，風一樣傳遍大江南北。

舉國震驚。

西京城里的王公貴族知道莊賢王是個什麼樣的慫人，但老百姓不知道啊……

這可是大晉實打實的親王，當今小皇帝的皇叔。

他都親自領兵到陣前了，還有什麼懼怕的？

怕得要死的莊賢王做夢都沒有想到，他的出征會極大地鼓舞士氣，安定民心

，當真為西京朝廷做出了一點貢獻。

有親王坐鎮，又有溫行溯鎮守在通惠河岸，給予了軍民極大的信心。

就連那些準備逃難的民眾，都暫停了腳步，準備再等等看……

-

二月中旬，敖七前來裴府辭行。

剛剛大婚不久的他，要告別父母，告別新婦，回石觀大營。

那邊是個什麼況，大家都知道。

裴沖沉著臉，默不作聲。

敖政跟在一旁，長吁短嘆。

裴媛克制著幾奪眶的眼淚，拉著兒子的手，千不舍萬不舍，但沒有說一句阻止的話，更沒有出聲挽留，只是叮囑行軍安全。

阿左和阿右兩個小的，也是癟著，眼睛不停地掉金豆子，還要泣著故作堅強，說自己會照顧父母……

馮蘊看著這一幕。

忽然地，對裴家人，對裴媛，添了更多敬意。

這個將門之家，想來已見慣了這樣的分離……

在每一次戰爭來臨，他們都不得不告別至親，滿懷不舍，奔赴輸贏未定，前途未卜的烽火戰場……

就算有眼淚，有恐懼，也統統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阿翁、父親、母親——”敖七一個個長輩行禮，又慢慢轉頭，看向馮蘊，“舅母。”

他頭微哽，頓了頓，才緩緩揖下。

“等我凱旋，再到長輩們跟前盡心。”

說罷，他側目看一眼阿米爾。

“我走了。”

阿米爾沒有哭。

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就像一個局外人似的……

裴媛方才還在心里責怪不懂事，沒有心。

豈料敖七聲音未落，便笑盈盈地應了。

“走吧走吧。”

然后，就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翻上侍牽出的棗紅馬，驕傲地仰頭，重重地拍了一下馮蘊當初贈送給的弓弩。

“爹，娘，舅母，新婦拜別。”

又朝一臉錯愕的敖七看過去，挑釁地道：

“我還從沒有見過那等大場面呢。不是吹牛說自己打仗有多厲害嗎？走，帶我見識見識。駕——”

一騎絕塵，跑得飛快……

敖七這才反應過來，“噯”一聲。

阿米爾頭也不回。

r> 敖七匆匆地朝幾位長輩拱了拱手，策馬飛奔，追了出去。

-

三月上旬，通惠河再傳捷報。

鄴城軍葛培部與敖七帶領的赤甲軍遭遇，葛培部前鋒大軍黎朝宗三戰三敗，最后被敖七一劍封，為第一個戰死的將領。

葛培被李宗訓狠狠訓了一通，親自率大軍增援通惠河，發誓要啃下這塊骨頭。

溫行溯急報請示西京，下一步的行。

守通惠河，阻止來敵進犯，和擊退來敵，直鄴城腹地，將會是完全不一樣的布局和打法。

前方的捷報令朝野振，但崇政殿議事，無一例外，新舊兩黨再起分歧……

阮溥等一干舊黨，主張見好就收。

理由是國無儲君，憂外患，西京朝廷經不住曠日持久的大戰。只要鄴城軍不過通惠河，就無須跟他們纏戰，更不可以冒然渡河反攻……

另一邊便是敖政為首的新黨，主張一鼓作氣。

理由是鄴城比西京更打不起這場仗，李宗訓集結大軍突然發難，要的便是短平快，速戰速決，怎麼能遂了對手之意呢？何況，如今不是西京想收手就能收手的，也得問問鄴城同不同意……

雙方各有各的道理。

然后事再次推到裴獗的面前。

裴獗今日沒去崇政殿，而是從天不亮練功回來，就關在書房里，一撥人接一撥人的見……

局勢張，馮蘊親眼看到他忙碌，好幾次想向他辭行，返回安渡一趟，都沒有辦法開口。

不料，等幾個僚屬從書房離開，裴獗就差人傳過去。

馮蘊略略思忖一下，心下便有數了。

進門時，將步子放得很輕，面也極為嚴肅。

“大王。”

站在木案前，朝裴獗一拜。

行的是臣屬禮。

“不知大王召見，有何吩咐？”

裴獗抬眼凝視，斂住臉上的緒，一不茍。

“本王想聽聽，馮長史有何見解？”

馮蘊看著他深深注視的眼睛，深深一揖，笑道：

“大王找我來問就對了。你和我，湊在一起，能得出一個什麼結論？”

裴獗沒料到有此一問，凝著眉頭，臉上全無一表。

馮蘊彎，“我和你，馮和裴——自是要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