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襄的面登時變得有些難看。
嚴祺說的,是他去當淮南道巡察使落空的事。
淮南道原巡察使馮立年老,將要卸任,致仕還鄉。淮南道富庶,去做巡察使這樣的封疆大吏,不但油水不了,還能得一個極好的資歷,回到朝中不得高升。
韋襄盯這個位子盯了許久,沒讓妹妹韋貴妃幫忙,在皇帝面前說好話。可當他以為十拿九穩的時候,那新任淮南道巡察使的人選下來,卻不是他。
這件事,讓韋襄十分惱怒,并且認為從中作梗的就是嚴祺無疑。
但漪如知道他這是錯怪了嚴祺。當淮南道巡察使這樣的好事,朝中盯著的人不是一個兩個,韋襄不過三十多歲,不到他乃是尋常。至于嚴祺,或許有在別暗暗推了一把,不過若說他是主謀,那確實冤枉。
韋襄顯然不這麼想,盯著嚴祺,似乎要發作,卻礙于大庭廣眾,只能生生按捺著。
幸好這時,一名侍趕來向嚴祺等賓客稟報,說帝后就要駕到了。眾人不敢耽擱,轉而紛紛朝殿上而去。
沒多久,皇帝、皇后和太子在儀仗的簇擁之下,已經登臨殿閣之中。
樂聲堂皇,苑中眾人紛紛下拜,山呼萬歲。
在漪如看來,當下皇帝的模樣跟將來相較,只不過看著清瘦一些,與父母算得同類。如果說誰一點沒變過,那就是皇后。
本生得珠圓玉潤,卻比兄長好看許多。修得彎彎的長眉,看誰似乎都和悅,教人永遠猜不著那面容底下的心思。
至于皇帝,他向來頗有天子威儀,看人的目不辨喜怒。
作為最親近的外戚,嚴祺一家的座位離皇帝不遠,見禮之時,皇后看著漪如,喚上前來,仔細端詳。
“許多日子不見你,如今大好了麼?”問。
容氏在一旁忙幫答道:“已是大好了。漪如頑劣,勞中宮惦念,著實慚愧。”
“孩麼,磕磕總是難免,無事便好。”皇后道。
漪如聽著這些話,雖心中全然無于衷,卻知道不可做傻事。乖巧地行禮,照著嚴氏之前代的話,拜謝皇后賞賜。
皇帝看了看漪如,對旁的侍吩咐道:“從庫中挑兩支益州新進貢的仙芝,賜給嚴君補補子。”
那聲音頗是和緩,不疾不徐,像極了長輩在叮嚀,令人如沐春風。
不過漪如知道,他殺嚴家的時候,也是這副腔調。
漪如強忍著心頭的不適,跟著父母下拜謝恩。
好不容易禮畢了,漪如以為能走開,卻聽王皇后對漪如道:“我聽聞,上回太子蹴鞠,弄臟了你最喜的,可有此事?”
漪如還未開口,容氏忙道:“孩玩耍,難免臟了,中宮莫掛懷。”
王皇后卻笑道:“小兒家,最是喜歡俏麗,既是太子弄臟了,自當補償。”說罷,看向一旁。侍會意,忙讓后宮人上前。
那宮人手里捧著一只錦盒,里面是一新制的宮裝。
“前些日子,揚州進貢了綾羅來,我見今年這澤花樣都甚是好看,便讓他們也為你裁了一。”王皇后對漪如微笑道,“你穿上,定然好看。”
容氏笑著對漪如道:“還不快向中宮謝恩。”
漪如只得再度跪下,朝王皇后謝恩。
王皇后頷首,又與容氏問起漪如的。
漪如站在一旁,心里正煩躁,忽而聽到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聽說你摔壞了腦子。”
轉頭看去,是太子。他今日也穿得鮮,頭戴金冠,顯得眉清目秀。雖比漪如年長兩歲,此時,量卻相差并不太多。
那張漪如日后悉非常的臉上,此時掛著淡淡的笑意,其中的目卻頗是讓不自在,帶著嘲諷:“還中了邪,被妖邪上了,是麼?”
這話聲音不高,周圍嘈雜,只有兩人能聽到。
漪如看著他,從前,這張臉無數次在夢里見到,經歷了期盼到破滅,惱他,恨他,咒他。可是如今,卻只有一種奇異的啼笑皆非之。
他現在還小,到底耿直些,不喜歡也毫不掩飾。再過兩年,為王皇后與韋貴妃的爭斗愈加激烈,需要嚴家出手幫忙,太子也就會終于變得懂事起來。
漪如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對他生出好,是十三歲那年的生辰。彼時,和太子早已經定親,卻相得不咸不淡。可這一天,太子卻突然到嚴府里去找,問想不想去看波斯人過節。
他是微服而來,上的裳不甚華麗,卻別有一番清新俊秀,讓人眼前一亮。
那時,他們已經訂婚,漪如為未來的太子妃,出都被盯得死死,每日過得極其無聊。本是喜歡新奇喜歡熱鬧的人,對這樣的日子早已經不耐煩,曾經幾次三番讓弟弟嚴楷帶溜出門,都不得功。沒想到,太子這始作俑者居然出面。
他是太子,自是無人敢攔。那日,漪如玩得十分開心。也是從那時開始,太子時常會帶溜出門,且對變得溫起來。而漪如也漸漸覺得,跟他在一起并非什麼壞事,并期待起將來婚之后的生活。
現在想起來,仿佛一場荒誕的夢。這個人,明明不喜歡,日后卻要裝出意綿綿的模樣;而,明明早見過他惡劣的一面,卻選擇忘掉,告訴自己不要多想,相信眼前的一切。
說到底,大家都在演戲。只是有人一直清醒,有人卻了戲。
而現在,神奇的是,這一切已經時過境遷,卻還未開始。
太子見漪如盯著自己,定定的,心中莫名地生出些怪異之。
未幾,卻見并非出惱怒之,而是同樣出微笑,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道:“正是,我不僅中了邪,還會吃人,你可要小心。”
太子的目定住。
漪如卻已經把頭轉開,不再理會,跟著父母離開。
“怎麼了?”王皇后發現他一直盯著別,輕聲問道。
太子隨即轉回頭來,目淡淡:“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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