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如愣了愣。
“先生要退錢留下這畫?”說。
“正是。”杜彌道。
漪如的眼睛往李霽站在礁石上的畫像瞟了瞟,隨即道:“不行。”
“為何?”
“先生這畫,筆之前就已經說好了要給我,定金也付了,上上下下都等著。”漪如義正言辭,“當初我那表兄拿出定金的時候,便已經說了條件,問先生愿不愿,若是不愿,他自會去找別人。是先生說揚州城無人能比先生畫得好,接了下來。如今這畫了,先生卻要毀約?拿那信義二字置于何?”
這一番話下來,讓杜彌的臉上竟有了些赧。
他的語氣和下來,道:“信義不信義的,言重了。我自是要跟娘子商議商議,娘子不愿意,也就算了,萬萬沒有毀約的道理。”
漪如卻不放過,從荷包里掏出另一片金葉子,擺在杜彌面前,道:“我表兄可是一直惦記著此事,他雖人不在揚州,卻早早留下了后面的錢財。他這邊,誠意可都是足夠的。”
見杜彌眼睛一亮,漪如心里有了幾分把握。他方才這一番話,也不過是試試漪如的誠意。
話鋒一轉:“不過先生如果實在不想要這些錢,要留下畫,我跟我表兄說一說,他也未必不愿意。畢竟先生將他的眉目畫上去,他看到了定然會生氣,就算這畫先生都畫完,他也未必愿意收下。”
到杜彌著急了,道:“那這生意如何做?莫非君倒是想著毀約?”
“我也不過是跟先生商議商議。”漪如不不慢道,“先生未經我表兄許可,就將他的模樣畫到了畫上,這也是先生的不對不是?我表兄想要的是王世子像,可不想要他自己的。他若是想要,自己找個畫師當面畫下來豈非大善?”
杜彌顯然知道此事理虧。
他看了看漪如,道:“那麼娘子的意思是……”
“如今我替個條件,先生若答應了,我便說服表兄將畫收下,到時錢貨兩訖,先生看如何?”
“什麼條件?”
“其一,先生按照先前約定之數,把畫畫完,若有不滿意的,先生須得重畫。”漪如道,“其二,我表兄這模樣,先生日后不可再用。”
這第一條,杜彌并無異議,聽到第二條,他面難。
“娘子這位表兄,當真如此在乎?”他問道,“要知道,這面容傳開去,也能將本人帶出名聲來。從前揚州有個唱戲的小倌,別人用他的模樣畫宋玉,那小倌也跟著名揚四海……”
“我表兄不是想出名的人。”漪如打斷道,“先生若不愿意,那便算了。”
“罷了罷了。”杜彌忙道,“我全答應便是。”
漪如微笑,將那金葉子收起。
“如此,一言為定。”說,“待先生將畫全都畫好了,我再過來。”
一樁事了結,漪如坐在馬車上,手里仍拿著李霽那幾張畫端詳。
小娟在一旁看著,道:“畫得是真好看。只是沒想到,這杜彌竟將李公子的模樣畫了上去。君,你當真要將這些畫都做時世畫?”
“當然不行。”漪如看一眼,“時世畫上的人都是假的,哪里有用本人真容來畫的。那些時世畫傳播開去,將來若有人要追究我折辱王世子的罪名,我到何說理?”
小娟囁嚅:“誰會追究你,他是你義兄……”
漪如斜來一眼,小娟閉。
“那寶蘭坊的時世畫可怎麼辦?”小娟道,“君將那些舊的再印一遍?”
“那也不必。”漪如道,“秋冬到了,脂膏都是必須之,不必用時世畫來搭售,脂膏也賣得出去。”
小娟看著,匪夷所思。
“你從前不是說,時世畫是噱頭,賣東西切不可沒有噱頭麼?”說,“你還說,這時世畫,你若是不做,別家就會做,到時,反倒是自己虧了。”
“我說過麼?”不以為然,繼續端詳李霽站在海邊礁石上的那幅畫,忽而道,“小娟,我若是對外頭放出消息,說寶蘭坊其實是王世子的,會如何?”
小娟:“……”
見瞪起眼睛,漪如忙笑道:“說說罷了,莫當真。”
*
李霽離去之后,漪如的日子依舊忙忙碌碌。
秋天來了之后,便是冬天。
如漪如所言,果真沒有將新的畫印時世畫,舊畫用盡之后,寶蘭坊也不再用時世畫搭售。這讓許多人困不解,也有許多做脂膏的同行大為高興,紛紛仿照寶蘭坊的招式,自己搭售起時世畫來。可費勁一場,眾人卻發現收效甚微。
就算沒有時世畫,在揚州,寶蘭坊的脂膏仍然賣得最好。
原因無他,那名曰“寶蘭白玉髓”的脂膏盒子,又有了新的模樣,原本一樣的價錢,卻多了一小格,里面放的是脂。
寶蘭坊的脂膏本就是公認的比別家好用,秋冬之際,脂也是炙手可熱之。如今一樣價錢得了兩樣東西,就算沒有那時世畫做噱頭,人們也是樂意。
到了年末時,漪如算總賬,寶蘭坊早已經平本,有了許多盈余。
而孫勉也果然得了分紅,可謂兩廂歡喜。
寶蘭坊的生意算是站住了腳,可漪如卻來了麻煩。
將近年節,一封信自南而來。這信是嚴祺寫的,不長,容也頗是明了。
催漪如回家。
理由有二。
第一件,在嚴祺的努力之下,終于為漪如覓得了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要漪如回去商議。
第二件,仍是在嚴祺的努力之下,嚴楷被國子監看中,要到國子監里繼續上學。
無論婚事還是國子監,都在京城里。故而嚴祺打算開春之后,全家回到京城的宅子里小住些時日。
看完信之后,無論容昉夫婦還是漪如,都驚詫不已。
不同的是,容昉和林氏喜笑開,漪如卻毫無笑意,瞪著那信上的字,仿佛不敢相信。
“竟是有人家了?”林氏拉著漪如的手,道,“阿彌陀佛,怪不得早上起來那柿子樹上有兩只喜鵲,果然是喜柿喜柿,雙喜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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