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中午，孫氏捧著個大水罐，鄭玉蓮則拎著兩個籃子，頂著火辣辣的大太，搖搖晃晃的走在田埂路上，一副隨時都會跌倒摔落進田裡去的模樣。

孫氏年輕的時候還是吃過些苦的，不過自嫁到鄭家之後，就當起了小地主太太，即便後來家裡不那麼寬裕了，也再沒有下地乾過農活。

後來娶了兩房勤勞的兒媳婦，就更是連家中的那些活計都分配給了兩個兒媳婦，最多不過是在農忙時候如今日這般的來送個水和飯。

鄭玉蓮則從小就沒吃過苦，一心當自己是那千金小姐，平時若非必要，連大門都不樂意出，更何況此時日頭毒辣，纔不過兩三天，就將的臉都曬黑了許多。

所以拎著兩分量不輕的籃子跟在孫氏後，滿臉的不樂意和嫌棄。

途徑其他人家的田地，孫氏時而慢下腳步與村民互相招呼，鄭玉蓮卻拉著個臉，跟在孫氏後頭一聲不吭。

此時，從另一條田埂路上過來了一老一兩個人，眼瞧著就要與孫氏兩人上了。

雲蘿遠遠的看見，暗道了一聲「糟」，本是站起來的作一頓，然後又重新坐了回去，冷眼看著那邊的兩方相遇。

兩方相遇，剛還能跟同村人笑臉相迎的孫氏忽的沒了笑模樣，仔細看，的臉還有些僵。

似乎極不願，但還是不得不沖著來人低了頭，喚一聲：「娘。」

來人正是也同樣來送飯送水的趙老太太和鄭雲蔓。

對雲蘿他們從來都笑瞇瞇特別溫慈祥的老太太麵對孫氏卻也一樣的沒有半點笑容，隻淡淡的點頭，「嗯」了一聲。

鄭雲蔓朝對麵喚一聲，「大，小姑。」

剛還垂眉耷眼的鄭玉蓮在見到鄭雲蔓之後，卻像是被開啟了上的某一個開關，瞬間神奕奕，目灼灼的看向對麵，一句話連腦子都不帶過一下的就口而出，「雲蔓你怎的沒下地去幫家裡收割早稻？我家可是連雲梅都下了地呢。」

此話一出，周圍都為之一靜，在旁邊田裡幹活的村民都不由得將目投注了過來，神說不出的古怪。

鄭雲蔓愣了下，不過沒等開口，趙老太太就一個眼刀朝鄭玉蓮飛了過去，毫不客氣的斥道：「虧你還有臉說這話，小雲梅都下地幫忙去了，你這麼大個姑娘在幹啥？在家裡擺長輩的架子？」

鄭玉蓮在見到鄭雲蔓之後，臉上那控製不住都快要溢位來的尖酸驀的一僵，旁孫氏也臉微變，忙說道：「娘，我這不是想著玉蓮年紀也不小了，正是該好好養一養的時候，可不能把臉給曬了，我和爹還盼著能給尋個好人家呢。」

趙老太太瞥了一眼，終想著要給小輩留些臉麵，不好再說難聽的話，便隻淡淡的說了句：「都是莊戶人家，誰家的姑娘不是家裡家外一把好手，就你這閨最貴。」

孫氏頓時就不高興了，張就想說一句「那咋不見你讓雲蔓乾丁點活」，不過直麵婆婆，到了邊的話也不敢說出口，倒是鄭玉蓮不甘心的嘀咕了一句，「那些手腳的村姑怎能與我比？我往後可是要福的。」

聲音低低，但還是被趙老太太給聽見了。

老太太眉頭一皺，有心想提點幾句，可看著對麵這對母，又厭煩，便索什麼都不再說，轉領著鄭雲蔓往自家的田地走去。

一路過去，在臨近田地裡忙活的同村人紛紛與老太太打招呼。

「大娘，有好些日子沒見您了，您一向可好？」

「好好，就是人老了，懶得彈。」

「那你可得再多走走才行，你家雲蔓丫頭的婚事還要你勞呢。」

「到時候還得靠你們幫忙呢，我一個老婆子，有啥能勞的？」

「雲蔓丫頭是個有福氣的，再過小半年就是秀才娘子了，隔年說不準還能舉人娘子呢。」

目送著這一個笑嗬嗬，一個怯怯的遠去，孫氏的臉很是難看，清清楚楚傳進耳朵裡的那一聲聲對雲蔓和李三郎的稱讚更是刺耳極了。

李三郎算得了什麼？不過是運氣好讓他剛巧蒙對了答卷罷了，那個案首啥的，也不知李家是給了老爺多好才得的。

瞧他那黑黑壯壯的醜樣兒，真是哪都比不上的大孫子！

孫氏思緒萬千，滿心的怨念，想得太過神，以至於都沒有發現浮遊在小閨臉上的詭異神。

而這邊的雲蘿遠遠的看了一場，儘管什麼都沒有聽見，但也能腦補出一場彩的大戲來。

所以隨著孫氏和鄭玉蓮的靠近，看到倆那沉的臉，雲蘿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亦半點不好奇。

就連鄭大福也不過是看了們一眼，然後也無所謂臟不髒的席地而坐，並手接過滿滿的一大碗飯低頭了起來，從始至終連半句問話都沒有。

孫氏見狀，隻覺得滿腔氣悶無發泄。

可能因為胡氏跟老頭子鬧脾氣，卻萬萬不敢在人前說上趙老太太的半句不是。

趙老太太雖非鄭大福的親娘，但這個繼母在他親爹死後也不拋棄他，是將他和他妹妹養大人，還風風的把他妹妹嫁了出去，之後又一心持他的大事。

儘管後來發生了退婚之事導致老太太氣怒之下強行分家不與他過，但鄭大福自認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便是分了家，那也是他親娘。

況且孫氏當年的進門不大彩，這些年來，在家裡撒氣撒潑啥都說了算，但是走到外頭，在鄭家人、尤其是趙老太太的麵前，始終是心虛的。

便是麵對胡氏，都沒這麼心虛氣短。

「吃吃吃，就曉得吃，你是死鬼投胎嗎？」不能找老頭子撒氣，孫氏轉頭就將火力對準了的兒孫們，沖著三兩口完一碗飯後又轉頭去盛的鄭收罵了起來。

鄭收懵了下，口而出就是一句心裡話，「幹了這半天的活，誰還能不啊？再說，難得能吃上一頓乾飯，當然要抓些，不然豈不都落進了小蘿的肚子裡？」

天降好大一口黑鍋，砸得雲蘿頓時覺得連乾飯都吃著不香了，抬頭就沖著鄭三叔冷笑了一聲，捧著碗幽幽的說道：「三叔，我吃得一點都不比你多。」

但也沒比我啊！

鄭收及時將到了邊的話收回，齜牙出一個略帶諂的笑容，夾起兩筍乾就要往的碗裡送，笑嘻嘻說道：「三叔我不就隨口那麼一說嘛，真是太不起逗了！來來，這筍乾香得很，平日裡可吃不上。」

「啪」一聲，筍乾還沒到雲蘿的碗裡就被橫空飛來的一筷子打了下去，怒火越發高漲的孫氏已瞪起了眼珠子，狠狠剜了雲蘿一眼之後，繼續朝鄭收開火，「你咋不幹脆來把我給吃了算了？一天天的就想著自己那一張，吃啥啥不夠的！」

這下子，鄭大福都忍不住皺起眉來了。

他將掉落到地上的兩筍乾撿起來吹了吹，沉聲道：「吵吵啥？你帶這些東西來，不是讓人吃的？凈糟蹋東西！」

然後將那其中一筍乾放進裡用力的咬了一口。

孫氏將筷子一扔，怒道：「我這一天天的伺候著你們，忙得腳後跟都去了一層皮，倒是還得不了一句好了？我這都是為了誰？」

鄭大福頓時就了下來，無奈道：「我也不過是白說一句，你這般鬧騰是要幹啥？大家忙活半天了，都累得很，你就不能歇歇？」

孫氏的角綳得死，但終於還是沒有再鬧，隻泄火般的將盆裡的飯一腦全舀進了每個人的碗裡，也不管各自定好的份額了。

本來就吃不飽，現在還了半碗飯的雲蘿頓時就表示不高興了。

瞥了孫氏一眼，又瞥一眼老爺子，真想問一句，您當年是怎麼看上這麼個人的？還不惜違背婚約差點將我二給死。

可惜，哪怕僅僅看在虎頭的份上，這話也絕對不能問出口。

況且二對那麼好，可比眼前的這個親疼人多了。

吃完飯，又坐著稍微歇了會兒，就又要下地繼續幹活了。

午休？那是不存在的！

不過這個時候，吳氏卻捧著肚子坐在地上起不來了。

其他人都沒一下子反應過來，孫氏倒是當先拉了臉，張口就罵道：「就曉得耍懶的懶婆娘，你當是揣了個金娃娃呢，還連都不得了。別給我裝模作樣的賴地上不起來，誰家媳婦懷了娃就不用幹活？你有那貴福的命嗎你！」

這話一說出來，剛還張的人都下意識的放鬆了幾分，畢竟仔細想來，吳氏仗著肚子裝病這個事是有前科的。

前不久，還仗著肚子鬧著不給大房一家做晚飯呢，平時也沒藉此來指使男人忙前忙後。

雲蘿看三嬸的臉，卻覺得這一次並不是裝的。

滿臉的汗水分不清是熱的還是難的，但發白的臉和不住微微抖的角都顯示著此時的，確實不大好。

雲蘿手去扶，手指不經意的搭在其手腕上。

脈象浮，明顯是了胎氣，而且，嚴重的營養不良，竟還有幾分早產的跡象。

鄭收此時也回過神來，不管其他隻慌忙來扶著吳氏，仔細看媳婦的臉，臉上更添幾分焦慮，抬頭跟孫氏說道：「娘，你這說的是啥話？吳氏肚子裡可懷著我兒子呢，怎麼就懶裝病了？前兩天我帶去找六叔，六叔說懷了兩個，還懷得不大好，讓我給吃些好的補補子，也不能累著了。」

孫氏一聽，當即跳了起來，指著鄭收便罵道：「啥？你還去找了你六叔？啥時候的事兒？你哪來的銀子去請郎中給你媳婦看病？」

鄭收聽得一愣，隨之臉也不由得沉了下來。

他娘就隻聽到了這個？

吳氏懷了雙胎這個事，鄭收也就隻在跟雲蘿閑談的時候說起過，其他的人，因為跟著這兩天忙夏收，倒是都還沒來得及告知。

哦，那天李氏也在院子裡，就不知有沒有聽見他說的這個事兒。

所以此時聽到鄭收的話，除了孫氏之外，其他人都注意到了重點，老爺子還高興的。

但一聽到老婆子口而出的這話，頓時也拉下了臉來，朝斥道：「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況且，老三媳婦這是一下子懷了兩個，自然跟那些懷一個的不一樣。既然累了，就讓在家好好歇著！」

孫氏張就要反對，然對上老頭子警告的目，不由得一噎，隨之沉默，算是應承了下來。

可暗暗的，還是打算回頭找老三家的問一番。

竟敢藏私房錢，真是反了天了！

稻葉窸窣聲響，虎頭悶頭穿梭在田埂路上，從他家的稻田到了這裡，剛探出個腦袋就見到眼前這張的形，不由得一愣。

好奇的看了兩眼，又跟長輩們招呼之後，才湊到了雲蘿的旁。

「這是幹啥呢？」

「沒事，三嬸子有些不舒服。」

「子不舒服就回家去歇著啊！」鄭虎頭說得一臉理所應當，為了增加說服力，他還自己在那兒點點頭，道，「我都說了，這兩天瞧著三嬸在田裡忙活，看得都心慌慌的。」

一聽到胡氏，孫氏首先就黑了臉，用力瞪一眼虎頭，瞪得鄭虎頭一臉懵，不曉得自己哪兒又讓大瞧不順眼了。

鄭大福輕咳一聲，適時的轉開話題，問道：「虎頭啊，你家忙活得怎樣了？」

虎頭一晃腦袋，道：「我瞧著差不多該有一半了，我爹昨兒晚上說是收了有六畝多，今兒又忙活了這麼半天，怎麼也得有八畝了。」

「收得快啊。」

「那是！」虎頭滿臉的嘚瑟擋也擋不住，咧著說道，「我跟我爹和爺爺在前頭收割，我和娘在後頭收攏，可不就快得很嗎？我爺爺還誇我來著，說幸虧有我，不然還收不了這麼快呢！」

十一歲的年，又吃得好、養得壯實，確實能頂上大半個壯勞力了。

鄭大福看著這侄孫，很是欣，心中的又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兒。

二弟家中雖人口單薄，可這乾起活來卻是半點不含糊，兩天就收了六畝，都快要趕上他家了。

仔細想想，自家雖人丁興旺，可下地幹活的也就他父子三個，兩個兒媳婦其中一個還大著肚子隻能算半個，剩下的就是幾個小的了。

算來算去，若是拋開蘿丫頭不算，竟跟二弟家差不多。

至於鄭年一家，他就沒意識到要把他們給算上。

虎頭似乎還嫌大爺的刺激不夠多，又說道：「李三哥今兒也來幫忙了。」

從剛才就一直神思不屬的鄭玉蓮聽到「李三哥」三個字，忽然神一振，眼底都現出了一點亮，直勾勾的看向虎頭。

鄭大福也是一愣，「李三郎來了？」

「是呢，剛到沒兩個時辰。原本是能來得更早些的，不過他家鋪子今日正好進貨，他就趁早先在家裡忙活了會兒，之後才趕來我家。他還說趕明兒要再喚上幾個兄弟，趁早把糧食都收了，也能早些安心。」

鄭大福點點頭，誇了一句：「倒是個好兒郎。」

想想自己也有個大婿，可這麼多年來也沒見他主來幫襯過什麼，甚至連逢年過節都有往村裡來的時候，竟還比不上人家未過門的！

鄭玉蓮不知想到了什麼，臉連連變換，最終不甘的咬了，難掩怪氣的說道：「李三郎是讀書人，你們怎麼還讓他來你家乾這些活？也不怕耽擱了他讀書。」

虎頭頓時就不高興了，斜斜的瞥了鄭玉蓮一眼，說道：「書院都特特放了農忙假，就是要讓那些讀書人回家來幹活的，怎麼就耽擱讀書了？」

候在旁邊的雲桃忽然看了祖父母一眼，然後朝虎頭問道：「學堂裡現在就放假了嗎？那我大伯和大哥怎麼沒放假？」

「這我可不曉得。」虎頭搖頭道，「或許是各個書院放假的日子不一樣吧，再說，大伯又不是學生，他是先生呢！」

李三郎自去年考中了秀才之後就離開了慶安鎮，去縣城的長樂書院讀書，並不在鎮上的書院。

雲桃於是又看了祖父一眼。

縣城的書院都放假了，鎮上的書院和大伯自己開的學堂怎麼反倒沒放假？

他們那是啥意思？往年放農忙假的時候也沒見他們乾多活啊，現在怎麼竟還欺瞞上了？

眼看著雲桃那暴脾氣就要發作出來，雲蘿忽然手將一扯，耷著眼皮瞅，口氣涼涼的說道：「扶三嬸回家去歇著。」

雲桃的小兒抿得死，滿眼的憤憤不平簡直都快要溢位來了。

一把甩開雲蘿的手，轉就去扶娘。

不過年小力弱，哪裡能扶得起吳氏來？

所幸鄭收使了力將吳氏扶起來，看一眼他爹孃，又看了眼雲蘿，然後沉著臉半抱著吳氏往家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