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條信息的時候,是淩晨三點十分。
深夜萬籟俱寂,頂層公寓的客廳還亮著燈,銀灰石茶幾上,塵封二十年的卷宗資料淩鋪散開。
現場勘驗的照片裏有那間廢棄而髒的庫房、死者清晰的死狀。
葉薔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林語熙的貌傳自的媽媽,可那張與高度相似的清雅的臉,在照片裏呈現出死人才有的灰敗發青的樣子。
給人一種森之,和他曾在舊照裏見過的樣子判若兩人。
證人筆錄拿在周晏京手裏,那是六歲的林語熙坐在警察局的椅子上,一字一句講給警察的。
“……天太黑了,那個工廠好大,我找不到路,很想爸爸媽媽……”
“……我看見他們躺在地上,上有很多很多的,媽媽的手好冷,變得好……”
“……爸爸說過要找警察,可是天太黑了,我很害怕,我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天亮……”
那個年代筆錄還是手寫,做記錄的警察顯然沒有習過書法,一手比狗爬都難看的字跡。
一定是因為那些字太過潦草,周晏京一行行地讀著,無法想象小小的林語熙在親眼目睹父母的死亡時,是怎樣的心。
該有多害怕,的爸爸媽媽變了那麽可怖的樣子。
該有多害怕,在那個黑夜裏獨自走到天亮。
周晏京放下那份筆錄,雙手撐著額頭,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房子裏。
手機響了一聲,林語熙的消息發過來:【你什麽時候回家?】
【怎麽還不睡】
周晏京打了一行字又刪掉,把電話撥給陳嫂。
陳嫂半夜三點被吵醒,整個人都很茫然,一五一十地匯報:“太太這幾天都睡得很晚,給煮的酸棗仁茶也沒喝……小兩口有什麽矛盾要好好解決,不能不回家呀……”
周晏京道:“把貓送過去陪吧。”
“太太不讓貓進臥室。”陳嫂說,“怕您回來了過敏。”
像一個拳頭砸到周晏京的心髒上,悶而鈍的痛,持續不散。
他掛了電話,靠到沙發上,那些卷宗無聲而冰冷地看著他。
一個並不多麽複雜的綁架案,一個事後被滅口的從犯,一個目的昭然若揭卻無跡可尋的兇手。
誠如林語熙所說,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亨泰,又斷在亨泰。
這些事跟周家發生變故的時間完全吻合。
誰有那麽大的野心和膽量圖謀亨泰銀行?
爺爺又是為什麽突發心梗?
二叔跟家裏決裂的原因,他的家人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
周晏京不是傻子。
……
周啟禛出了趟差,一回來就被自己的親兒子堵在家門口。
黑賓利橫衝直撞迎麵駛來,司機多年駕齡反應迅速,及時減速。
賓利剎停在正前方,駕駛座的車門打開,周晏京大步走來,屈指敲了敲後車窗。
玻璃降下,周晏京臉見的正經:“有事問你。”
周啟禛坐在真皮座椅上,瞥一眼堵在前麵的那臺車:“你這是來問事,還是來索命。”
周晏京聲音冷淡得:“問完再決定索不索命。”
他這幾天在查亨泰,周啟禛早就收到了風聲,聞言沒多大反應,吩咐司機:“你先下去吧。”
司機馬上下車,並走到二十米開外的地方回避。
周家近百年曆史的老宅子坐落在一片清幽之地,山青樹茂,私家馬路上無車經過,父子兩人坐在車裏,閉的車廂將所有對話隔絕。
周啟禛仍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語氣聽不出緒:“你現在的手倒是很長,都到我這來了。”
周晏京淡著眉眼,回敬一句:“沒你老巨猾,什麽痕跡都抹得幹幹淨淨。”
“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周啟禛說,“都懷疑我頭上了。”
“不想被懷疑也行。”周晏京一點迂回不講,直正題,“當年林語熙一家到底為什麽會被綁架。”
自從林語熙在亨泰問起父親,周啟禛就預料到了遲早得有這麽一天。
銷聲匿跡多年的周弘禮突然回國,到底是把原本平靜的海麵掀起了風浪。
“好好的,你查這個做什麽。”
“要是能好好的,我放著舒坦日子不過,閑得慌來索你的命。”周晏京說,“我要知道答案。”
周啟禛沒有說謊糊弄他,畢竟這兒子聰敏過頭,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但他也並不打算說出真相。
“別問了。”他隻道,“晏京,這件事不問對你們更好。”
“你好好跟小熙相就行了。聽你媽說,你們打算月底去度月?這幾年你是虧待了,趁這次帶出去好好放鬆一下。”
周晏京的心慢慢墜落到穀底,那裏有一座牢籠,等著將他關進去。
“所以你承認跟你們有關。”
他諷刺地一笑:“我說你們怎麽那麽好心,把從福利院領回來,原來是贖罪。”
“既然要贖罪,怎麽一點誠意都沒有,可是沒了父母,小小年紀就變孤兒人家欺負,你們對的補償可差遠了。”
周啟禛沉默良久,沒辯解也沒否認,隻道:“你好好對。”
“我也想好好對,你們給我機會了嗎?”
周晏京心口被濃烈的嘲諷和悲哀堵滯了,車裏的空氣讓他覺得難以呼吸。他推開門下車,甩上車門。
害父母死得那樣慘,害孤苦無依這麽多年,他有什麽資格要求林語熙既往不咎留在他邊?
沉沉的天得很低,雨停了,烏雲背後又好似還有更多的風雨在蓄勢。
……
“吃辣條嗎?”小崔湊過來,瞄見了林語熙電腦屏幕上還沒打完的辭職報告,辣條差點從裏掉出來。
“你要辭職?別啊,你走了咱們科室多沒意思!”
林語熙說:“這不有意思的,天天有記者來采訪。”
小崔喪著臉:“是因為袁主任讓你頂鍋是不是?你錄音了,他肯定不敢了。”
“這個環境待下去也沒什麽意思。”林語熙這幾天緒都不高,聲音也淡淡的,“大家的白大褂都髒得很。”
小崔歎了口氣,辣條也吃不下去了:“我也覺得,尤其是咱們科室,有袁主任這個毒瘤在,永遠也好不了。要不我們找裘副院長吧,讓他給你做主。”
仿佛找到了鳴鼓申冤的地方,拳掌:“裘副院長本來就跟袁主任不和,他比袁主任正直多了,肯定會給我們主持公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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