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回房中,吃了酒的緣故,這一覺睡得倒好,起來便覺一輕松,仿佛心頭卸下什麼擔子似的。當然一旦心里沒有了負累,也會覺得有點空。
不過不要,老太太的姻緣符往后接二連三地下到他頭上,總尋出些由頭打發他往花萼居去。多走幾趟便是門路了,和素瓊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素瓊的清高端莊的架子依然擺得十足十,和他一也多半是他想著話頭搭訕,否則就一言不發。
這日于家太太留吃晚飯,吃過照例要素瓊送池鏡。送得多了,送的路也是越走越長。用池鏡的話說:“多走一走消消食也好。”
素瓊看他一眼,笑道:“是這話,日在屋里坐著也怪悶的,比不得你們男人家,還常出門走走。”
池鏡隨便笑著,“你前日和嬸娘不是也往四老太爺府上去了一趟?”
說話間走到一八角亭里來,趁著夕坐一坐。素瓊坐在那頭,微微倚著柱子,面頰浮上來一縷閑愁,“去也是在屋里坐著,哪及你們瀟灑。聽說鏡哥哥昨日與朋友到郊野踏青去了?”
“不過是應個清明的景。”池鏡坐在那端,隔得遠遠的,架著一條,背黏在柱子上,一雙眼睛若即若離地看著人,沒有一點要向前近的跡象。
素瓊覺得他這點尤其好,十分知禮數,就是只他們兩個人的時候,他也不曾有一點愈矩的舉,怨不得闔家都很放心他們走。可贊賞之余,又有點打擊,好像對他缺乏一份人的吸引力。
而且很怪,他對丫頭都肯調笑,獨獨和沒有一句輕浮的話,連個偶然失言的時候都沒有。興許是因為他們之前的關系容不得一點輕薄,想到這里,又覺得高興。
咬了咬,“你們家清明都是怎麼過的?”
“還不是祭祖焚香,設宴開戲。年年不論大小節,都是如此。”池鏡低頭捻開上的一片綠葉,只把眼抬起來對一笑,“是不是沒意思?不過老人家都喜歡這份熱鬧,稍微冷清點老太太就不高興。”
素瓊聽他這了無興致的口氣不知如何接話好,只是微笑著點頭,把眼從亭中放出去。卻在那亭下那小徑上看見個丫頭埋頭走來,因說:“那不是二嫂子的妹子?”
池鏡朝半高的太湖石底下往去,果然是玉,大概是出來替絡嫻跑。
本該放人過去的,不過素瓊很樂得趁機和說幾句話。一則因為和同是客中;二則因為絡嫻總待淡淡的,想著籠好絡嫻的娘家人,遲早也能籠住絡嫻,將來們是要做妯娌的;三來,也有意在池鏡面前表示自己雖是位千金小姐,卻有不論貧富貴賤的君子風度。便朝底下喊了聲玉。
玉四面尋尋,抬頭到亭,見是素瓊和池鏡只在那里坐著,就笑著示意。
素瓊朝勾勾手,“快上來。”
玉沒,只把雙手扣在腹前笑,“瓊姑娘有什麼吩咐?”
“沒吩咐,你上來說說話。”
近來玉聽說他二人走得勤了些,也有意要刺探況,稍稍踟躕,便捉由太湖石旁鑿開的一條石階上到亭子里。一到跟前就要福,素瓊忙抬的胳膊,“你我都是一樣的,還行什麼禮呢?”
玉低頭笑了笑,卻聽見池鏡也在旁一笑,“你們有哪里一樣?”
仿佛有點嘲諷,玉以為聽錯了,向他看一眼。他沒看,只著素瓊,一張臉忽給夕照出一片溫。
素瓊稍微一怔,赧笑起來,“我們都是你家里的客啊。”
“客與客也不見得一樣。”池鏡將臉轉向玉,一雙笑眼疏疏淡淡地在上打量著,目陌生得像最初認得的時候,帶著點輕微的鄙薄。
玉辨他有點反常,這一向都反常得奇怪,忽然遠了似的。難道他預備收整德行好好和人議親?還是他在這一段和素瓊的相相知中移了?
正拿不準,又見他朝素瓊坐了些過去,抬手在堆的髻里摘出一片花瓣,在手上捻捻,就丟開了。
素瓊了點驚,須臾臉就不由自主地紅了,“大約是方才從那海棠樹底下鉆過來時弄上的。”
池鏡斜坐著,將一條胳膊架在闌干上,撐住額角睇著微笑須臾,而后才像是想起來這里還有別人,端正了把擺掀一掀,“二哥這幾日在忙什麼?”
素瓊早把臉得緋紅,也坐正了玉。玉給他二人這樣一看,登時覺得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丫頭,他們則像是一對恩主子,對著盤問。
心下氣惱,又不能表現出一點,只把笑臉略微低了低,“二爺本來幫著二料理過節的事,想是勞累著了,前日帶出好些咳嗽,二連衙門也不許他去,就只在屋里歇著。”
素瓊也聽說池二爺有個氣咳嗽的老病,素日不怕什麼,就怕忽然急發,有命之險。因此囑咐道:“這時節百花都開了,誰知道哪種花香會引出他的病?可千萬要當心點,請大夫瞧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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