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時順道買了菜,進門只見娘一個人在廚房門前那屋檐底下坐著剝紅豆,聽見窗戶里頭有清爽的笑聲,是他爹在同大姐在里頭說話。
玉走去廚房里擱下籃子,出來小聲問娘:“爹和大姐在說什麼?”
“不曉得。”秋五太太臉有些不好看,正因為“不曉得”,覺得反了天了,做丈夫的有事不和商議了,反而同兒商議。
一斜眼,只管把氣撒到玉頭上,“你怎的又去了這一日?”
玉隨口謅來,“我往廟里去燒了回香。”
“好好的燒什麼香?”
“求菩薩保佑爹步步高升,大姐在胡家事事如意嚜。”
秋五太太只得咽下氣,接著躬腰下去剝的豆子。坐在一小杌凳上頭,兩遠遠地分開,子墜在當中,眼睛時不時地向那窗戶上瞟。
連秀才自從在衙門里頭謀了這份差事,這回玉湘家來,待分外周到,不似從前那樣淡淡的,還肯常和說話。
這在他是極難見的事,從前們姊妹都還未出門時,他在家多半是沉默。雖然也教們讀書寫字,但仍舊和常人一樣抱著“婦人頭發長見識短”的想法,嫌和們沒話講。
今時今日不同了,他謀到正經差事有一半出于玉湘的功勞,所以態度上來個急轉彎,這幾日常說:“總算我的苦心沒白費。”
不過愈是覺得要發達,愈是擔心沒兒子將來給親戚們吃絕戶,于是興起個念頭,要討房小老婆。和秋五太太商議不著,覺得玉湘如今在胡家料理家務增長了見識,便和玉湘商議在哪里買個人來。
玉湘寵若驚,原本這事不該和子商議,顯然他爹愿意和商議,就是看中的意思。在胡家再能干,也終究抵不過爹的幾
句認可,仿佛是套在脖子上二十來年的繩索終于松了松,得已痛快地口氣。
這廂高高興興地出來,秋五太太問父倆在里頭商議什麼事。玉湘正要說,扭頭看見連秀才出來,又含笑不說了,改問連秀才:“爹還要出去?”
連秀才反剪著手往院門走,“嗯,江縣丞府上請吃酒。”
秋五太太夠著脖子道:“唷,只怕夜里才能回來了,你要不帶盞燈籠去?”
他沒理,已走出門去。
玉后面由廚房里頭端著個木盆出來,在門框底下猶豫,“那我買的這條魚還殺不殺了?”
“殺個屁!”秋五太太扭頭瞪一眼,“養在盆里,明日你爹在家吃飯再殺。”
玉只得又端盆進去,聽見秋五太太追問玉湘他們父才剛說了些什麼,玉湘笑說:“爹想我趁著在府里頭買辦人口的時候,也替他尋個合適的人,想買來做姨娘。”
秋五太太的嗓門陡地拔高,“怪道不我在里頭聽呢!”
不過玉猜,那嗓門很快就能放下來。果然緘默須臾,嗓門又陡然放低,“他可說要找個什麼樣的?”
玉湘寬道:“他只說要康健好生養的,相貌段倒沒甚所謂。”
秋五太太徹底沒了脾氣,倒笑起來,“算他有有點良心。”
玉湘接口道:“爹倒沒別的心思,就是怕咱們連家無后。想來也是,叔叔伯伯好幾位呢,如今爹又在衙門里頭當差,將來不得還要高升,掙下家業來,只怕白便宜了他們。我們姊妹真要有個兄弟,也是好事,將來莫說娘有了倚靠,就連我們在娘家也能有個做主的人。”
只見玉冷笑著走到門上來,“你們靠你們的,我可不指什麼兄弟。”
玉湘溫地嗔一眼,“傻話,將來爹娘沒了,你倘或在家了氣,娘家有個兄弟在,不得還要他來替你主張主張。”
玉笑道:“我自由我自己來主張。”
“越說越傻了,人家能由得你個婦人說話?就是看你沒爹娘兄弟做主才欺你呢。”
“果然欺我,那是我自己沒本事,就是欺負死我我也自認。倘我自家有本事嚜,也不必等爹娘兄弟替我主張了。”
秋五太太扭頭睇一眼,拉著玉湘說:“你別理,這丫頭不知發的什麼瘋,從唐家去家,也沒回來和我們商量一句,心里頭還有誰?一個,一個二丫頭,都是長錯了腦子,要有你一半來得,你爹只怕如今都做了縣太爺了。罷了,隨自己張羅去,真吃了大虧,我看不回來找我們拿主意,還找誰去!”
說著,兩個人商議起給連秀才討小之事。玉看著那兩顆烏蓬蓬的腦袋扎在地上,像兩只麻雀扎在地上覓那些豆子吃,人來哄它們它們就散,人走了又跳過來,沒別的聰明,只是那對細得一掰即斷的腳兒跳得倒靈俏。
忽然想念起玉,不論玉說話怎麼樣直白難聽,但還有偶爾那麼幾句能刺痛到。這兩人盡管苦口婆心為的話能說一籮筐,也不過是腌咸菜的鹽,只管殺死菜上的鮮氣。聽們說得耳朵發嗡,憑娘如何燒火點灶都不理會,獨自踅上樓去倒頭睡覺。
次日起來打發玉湘回胡家去,胡家使了車馬來接,玉湘說不如趁車馬在這里先送玉回家。玉沒肯,仍舊賴到午晌,往巷口乘了池鏡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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