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查出什麼來,該問的都問了,該打的也打了,廚房里的人都還干凈,恐怕還是壞在三爺他們自己院里那些人上。”這日全媽媽來回老太太。
老太太將丫頭都打發出去,眉心暗結,幽幽地道:“我也早想到了這一層,只是這時候那院里親戚朋友們進進出出的,不好細查。”
“老太太說得是,外人知道了反笑咱們這樣的人家不干凈。再說,要是查出主謀的人是咱們自己家人,府拿去了也不好,只能胳膊折在袖子里。”
“我就是這意思,先別問了,等鏡兒醒了,親戚朋友們都散了再問。”老太太咂了咂舌,落后又丁進來問:“三怎麼樣?”
丁道:“還是那樣,每日守在床前服侍湯藥,旁的沒什麼。”
“沒哭沒鬧?”
丁搖了搖頭,“沒見哭過。三那個人——”也說不好,橫豎從沒見哭過,以前連聽見死人的事也只見驚,從不見。
老太太想著笑了一笑,那笑沒有緒,“倒不論什麼時候,都很冷靜。”
到這時候,眾人都漸漸灰心起來,認為池鏡是難活了,就是僥幸能活,恐怕也像太醫說的那樣,終睡在床上,當個活死人。所以服侍他的人每日都是以淚洗面,不服侍他的那些也憂心忡忡,誰不是指著他將來能同二老爺一樣?
大家說起來不是哭天抹淚便是唉聲嘆氣,唯有玉倒很平靜,每日只管端湯喂藥。起頭那幾天喂完藥還要在床前坐著侯靜,漸漸像是習慣了沒有驚喜,喂完藥便坐到一旁應酬來探病的人去了,一樣如常地和人家客套。
這日四府里的小芙來,兩個人坐在那邊暖閣里,小芙問:“這兩日太醫怎麼說?”
玉搖頭道:“還是前頭的話,恐怕是醒不過來了。”
“醒不過來怎麼辦呢?”
“也不知怎麼辦,只管每日喂他些好咽的東西,吊著那口氣。”
還不如癱子,癱子好歹能笑能說能聽。小芙不住替嘆息,“你也苦,好容易了親,這才多久——往后怎麼打算呢?”
也是奇怪,玉這個人,一向凡事絕不只看眼前,一定要往長遠去打算,把自己的未來打造如鐵桶一般
滴水不才能安心。這回卻終日惘惘的,每逢要靜坐下來打算“池鏡死后”之事,又是思覺木然,腦子頗為遲鈍,什麼都想不到。
經小芙一問,才醒悟,這可不行,這可不行!一下急躁起來,怎麼能在這里干坐著?果然他捱不過這個劫數,難道跟著他去死麼?
這可不行!終歸是要活下去的,等他一死,這府里的人看沒了靠山,還不生撲上來撕的吃!兄弟妯娌,婆子丫頭,平日里得罪了多?一個寡婦,還不比老太太,好歹老太太那一輩分家的時候老太爺還沒死,何況老太太名下還有兩個兒子。連個名義上的兒子也沒有,豈不了絕戶?將來分得到什麼?就是分到了,也守不住。
待小芙一走,忽然惶惶不安地回到臥房里,滿屋打轉。轉到床前來,兩眼向下一,池鏡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蒼冷的臉顯得格外無。
忽然恨他,他的魂兒不知哪里快活去了,撇下在這里!竟撇下一個人在這里!的命運早和他連在一起了,難道他不知道?果然男人是靠不住——
如此一想,便坐下來摑了他一掌,“啪”地一聲,把窗外那玉蘭樹上的雀兒驚飛起來,又怕將他的魂魄拍散了,后悔不迭,只得揪著他的裳伏在他上哭,“你個——”
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突兀,沙啞刺耳,一下明白了從前看見那些死了丈夫的人,為什麼要對著個死人又捶又打,又罵又哭。
但還不能像們一樣,真怕把他罵得慪死了,忙又抻起腰來抹眼淚。橫袖搽過去,臉上生疼,是搽得多了的緣故。
“你不是最樂得看我哭麼?這時醒來,正可以瞧個夠,你揀便宜了,我都是背著人才哭的。”和他喁喁私語,想到他大概聽不見,試著又問一句:“你怎麼好辜負我呢?”
見他連睫都不曾一下,許多話便可以放心地往外溜出來,“我是千辛萬苦才嫁給了你,床底下那點錢算什麼?我還盼著你將來為做宰,我也沾沾你的,從此揚眉吐氣呢。你要是死了,我就白費力了,還不如當初就跟定了唐二,跟定了翔。”
這些話一出口,就收不住,“你知道我為什麼當初揀中你?論相貌,唐二比你不差多,論才華,翔也和你不分伯仲,可你的一切加起來,比他們都好。你有錢有勢,有才有貌,單單沒有妻室,我頭回席上見你,就覺得是老天爺給我預備的,總算上蒼待我不薄。”
想起那日的形,實在好笑,他隨手打賞唐家的小廝,出手便是二兩銀子。天上掉下個大冤桶,不誆他誆誰?
“唐二那個人,一無是,若有什麼好,就是了你這麼個朋友。什麼臉皮,什麼忠貞,什麼尊嚴,我才不要,抓住你才是正經,抓住你就等同于抱定個金飯碗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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