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賀臺不咳嗽了,直起腰,微微別過去,“你方才聽我和你那姨說的話,是不是在想,我這人也過于不近理了?”
賀臺笑起來,“我并沒這麼想。”
“你心里到底怎麼想的,誰又知道?難不還能剜出你的心來看麼?”絡嫻噘著嘟囔。
其實不論他怎麼說都會有些不高興,自從知道他和青竹的事后,總是這也疑心那也疑心,連他不常歇在媛姐屋里,也疑心他是故意做給看的,心里惦記著也說不準。說是說因為媛姐是玉找來的人,所以才和為難,其實自己心里也清楚,一半還是因為吃醋。不過做妻室的,頭一件要是賢良,不敢出來,面上功夫也要做一做。
因此說:“干脆你也常到往屋里去歇好了,我不攔你。”還是那樣別著子,未嘗沒有賭氣。
賀臺拉著的手使面對面坐下來,“我對全沒那個意思,這你還不清楚麼?”
何況媛姐是池鏡那頭送來的人,他也不放心,誰知他那兄弟到底打著什麼主意?越是要死的人越是活得膽戰心驚,他看一眼炕桌上的藥,不等放涼就端起來一飲而盡,只有這熱流順著頭一路滾下去,順道燙著心肺,才有種好歹還能活著的安。
“你慢點,一會又要咳起來了。”絡嫻接過碗去方,回頭過來仍有些憂慮,“你常不去,人家都說我醋大不許你去。”
“誰說的?”他握著的手,到這手給藥碗的余溫燙著了,替著。
“都這麼說,當我不知道麼?”鼓囊著腮幫子,眼睛往下恨著。
賀臺寬,“他們總是有話說。”
忽見老太太院里有個小丫頭進來,說是老太太請絡嫻過去。不得也是為媛姐的事,這一向打發盡了家里的親戚,老人家總算得空來拈的錯了。絡嫻掛著臉過去,及至由前頭廳上踅進那院中,方本能地調整了臉上的表,就算老太太那雙眼輕易就能將看穿,也必須要敷衍,這是對敬重的表現。
老太太一樣高坐在暖閣寶榻上,手里翻看著幾片寫得麻麻的單子,是商議下來給金鈴擬定的嫁妝。看得認真,聽見絡嫻進來眼也不抬,“自從媛姐抬過去,我怎麼聽說賀兒不常到屋里去?”
沒坐,絡嫻未敢坐,規規矩矩站定在跟前,兩手扣在前,“他這幾日氣得厲害了些,不大有神。”
“怎麼還不大神?藥常吃著麼?”
“吃是吃著,不過新換的藥方也沒什麼起。”
“唉,他那子——”老太太頓了須臾,“總等著他好,也不是事。”
“所以才剛來前我還在勸他呢,他常到那屋里去坐坐。”
“你勸他?”老太太擱下那幾篇單子,半笑不笑地向來,“你不絆著他就阿彌陀佛了。”
極隨意的口氣,說完便是很長一段沉默,這沉默中自有一迫折磨著人。
一會之后,方擱下單子,端起茶來呷了一口,“你年輕,還想不到那樣長遠,我不能不替你想。賀兒趕有個子嗣,也有你的好,你只曉得見天和他說說笑笑的,可曾慮到過他那子到底撐得到幾時?將來他有個好歹,你連個孩子也沒有,又倚靠誰去?我活一日,你還能靠我一日,連我也死了呢?你這孩子,就是心思太簡單,凡事顧眼前,看不到以后。”
在茶碗和茶碗蓋子的隙里溜一眼,又嘆道:“你當我樂得做這些事啊?男人家妻妾太多,傳出去也不大好聽,尤其是咱們這樣的人家,益發要說咱們家的男人只知驕奢逸。你看兆兒,我就時常教訓他不許他在外頭鬼混,鏡兒我也沒說過要給他討小的話。大老爺嚜是沒辦法,桂太太沒有子嗣,你們還不是一樣,都是沒法子!我們年輕時也是這樣過來的,心頭嚜是不大好過,人嚜,人之常,可要以大局為重,否則人家也要說你不是。”
說得絡嫻不敢抬頭,再不愿還要謝,“老太太的苦心我曉得的,等我這里回去,再好好勸勸他。”
老太太點了點頭,一會又問:“媛姐怎麼樣?可給你添什麼麻煩不曾?”
絡嫻忙道:“媛姐懂事得很,從不生什麼是非。”
“那就是了,別看是鄉下來的,卻是個識大的孩子,要不然我也不會把給你們。人家本來可以外頭聘做正頭夫妻,為你們,我拉下這張老臉和娘好說歹說,足足講了兩日人家才肯答應。你們夫妻不可辜負了人家,大家和和睦睦的,才是好。”
如此這般,絡嫻縱然再不愿,回來也趁此刻吃午飯的時辰,勸賀臺到東屋去和媛姐吃,“你總不去,老太太還當是我阻撓著,方才你沒聽見是如何教訓我的。”
賀臺不敢拂老太太的意思,落后果然一連幾夜混在東屋。
可人雖在屋里,卻和媛姐無話可說,不是看書就是吃藥,連床笫之歡也不過例行公事,了結后便翻睡去,沒有半點溫存,仿佛連看也懶得多看一眼。自然媛姐也看得出來他對毫無分,何談分,簡直陌生,他本不愿意多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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