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該是很多年前，在和風細雨鳥語花香的江南。

在南京的紫城，皇太孫所在的春和宮....

春和宮外，總有一個笑瞇瞇的干瘦太監。

每次見到他何廣義，那太監總是先笑著開口，“小何，外邊熱...里面等，有剛切好的瓜，洗好的梨....”

還有那位，總是一蟒袍，金線都晃人眼睛的曹國公。

他永遠都在爽朗的笑，“今晚上都別走，我安排....小何，走，哥哥帶你開葷去...”

那時候，他何廣義每次進宮時，盡管都是板著臉，但心都是熱的。

~~

“都...堂....”

王振的呼喚把何廣義拉回現實，“外邊冷，還....這麼多人來來往往的，您還是去侯見房等著吧！雜家讓人給您預備了熱茶...”

是的，何廣義已經察覺到，乾清宮斜對面，南書房那邊已有人不住的探頭，朝這邊觀看。

“何都堂...”

忽的，后又是一個聲音。

何廣義回頭，“襄城伯...”

從侍衛房中出來的鄧平一愣，而后開口，“罵我？埋汰我？”

說著，不由分說的拉著何廣義，“您里面來...”

“不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給您定罪了？”

鄧平拉著何廣義進了侍衛房，“再說您上本就兼管著皇城侍衛的差事，紫城四位衛統領之一，您坐這怎麼了？”

說著，他親手倒了一杯熱茶。

但是想了想，還是走到一邊，親手調了一碗濃稠的油茶面。

“天冷，您喝點熱乎的！”

何廣義端著油茶面，心中五味雜陳，“我.....”

“人都有走窄了的時候！”

鄧平拍拍何廣義的，正道，“只要人在，沒什麼坎過不去的！”

“呵！”何廣義低頭一笑，滿是無奈。

換別的人或許會東山再起，但是他何廣義....難上加難！

多人恨不得他死呢！

“您也不必消沉...”

鄧平又道，“您那一大家子都指著您呢！”

說著，手懷。

何廣義當場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不是我的....我窮的要死，呵呵！”

鄧平笑著，把一卷銀票塞在何廣義的手中，低聲道，“我姐夫的...”

“嗯？他？”何廣義滿是疑。

“我姐夫知道您進宮面圣就出去了，他說怕您見了他，您心里覺不得勁兒！”

鄧平又道，“我姐夫還說.....恩恩怨怨，好與不好，都拉幾把倒吧！過去的就過去了，殺人不過頭點地....”

一時間，何廣義呆住了。

“我姐夫還說...”鄧平繼續道，“您帶著一大家子呢！窮家富路，邊疆那些鳥不拉屎的地方，花錢的地方多！您也別推辭，知道您要臉，但您茲當是給老夫人，給家里孩子們的，行不行？”

燙...滾燙！

此刻何廣義手中的仿佛不是銀票，而是燃燒的木炭一般，讓他本拿不住。

“我....”

“我不能要，我不缺...”

他是百集，心之中說不出的滋味兒.....

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簡直就是一個可憐蟲兒.....

“您得拿著...”

鄧平說著，又手懷，再掏出個叮當響的錢袋子。

“宮里兄弟們看著份尊貴，其實都是窮鬼....家里管得嚴，那點俸祿去了吃喝嫖賭都不剩！”

說著，嘩啦一聲。

鄧平把錢袋子拍在何廣義的懷中，“兄弟們一點意思，您別嫌....路上用！”

“不行不行...”

不知不覺，從來殺人都不眨眼的何廣義，眼中竟然有了水汽。

從他被彈劾起，這數日來，他最信任的手下們，因見他失勢，都已和他漸行漸遠了！

而現在，平日他防著的人，卻對他格外的.....友好！

“不拿，就是拿兄弟們當外人了！”

鄧平的大手，用力的按著何廣義的手。

~~

“罪臣何廣義叩見皇上...”

何廣義走暖閣，對著案之后的皇帝叩拜。

朱允熥抬眼看了他一眼，“你還知道自己有罪！”

“臣，罪該萬死！”

啪嗒！

朱允熥放下奏折，著鼻梁，“一死就夠，還萬死！”

說著，雙手疊放在前，看著跪著的何廣義，“莊親王說，你本該死。但念在你是功臣之后，你父兄都為國戰死。所以不查抄財產，允許你老母及其他家人在京居住，且依舊是誥命之。而你，革去所有職，收回賜之.....貶為平民，把你跟妻兒發配暹羅....”

何廣義心中明白，這是只置他，沒有牽連何家其他人。

“你可有異議？”朱允熥又問道。

何廣義叩首，“臣叩謝天恩！”

朱允熥又眼角，甩甩手腕，“你最應該謝的，是莊親王的回護之恩！”

“臣....明白！”

朱高熾所說的對他的罰看似嚴厲，實則暗含保護。

首先保護了何廣義的家人，保護了他何家的功臣地位。

即便是讓他發配暹羅，其實也是一種保護。

說是發配，其實不過是換個地方做罷了！難不真讓他一個錦衛都指揮使，去暹羅當農民種地？

而且，發配暹羅，不留在大明本土之，也是避免了何廣義被人打擊報復！

“臣...”

何廣義抬頭，看著朱允熥的面容，“是臣，這些年庸碌無為.....又利熏心更是....不知進取，上了萬歲爺您的心....”

“臣，愧對...皇上！”何廣義說著，眼淚噗噗的落，“臣還記得當年...”

“當年，朕跟你說過，好好做，用心做，別想那麼多！咱們君臣定能長久！”

朱允熥接過話頭，何廣義已是泣不聲。

“朕知道你心里怕什麼，擔心什麼...所以才變得錯百出一錯再錯...”

朱允熥嘆口氣，“可即便是這樣，朕也一而再的給你機會....有朕在，你怕誰？你用得著怕誰？用得著想那麼遠？”ωＷＷ.166xs.cc

“皇上啊！”

咚咚咚，何廣義不住的叩首。

“朕倒不是對你失，就是對你....哎，朽木！”

咚咚咚，何廣義繼續叩首。

突然，就聽朱允熥說道，“來人，傳旨...”

話音落下，兩名翰林學士出現在暖閣門口。

“錦衛都指揮使何廣義，品行輕佻，愚蠢頂....”

朱允熥沉片刻，“心狹窄，才干難以服眾....著革職。”

突的，何廣義愣住了。

“看什麼，滾回家去！”

說著，朱允熥抄起桌上的硯臺，呼的就扔了過去。

哐！硯臺四分五裂！

何廣義躲都不躲，剎那間流滿面。

“滾回家去...當你的富家翁去....”

朱允熥繼續罵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