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傷如何了？”他坐下後，聽到皇帝發問。

    “傷確無大礙了。”裴蕭元應。

    “全怪臣無能，昨夜驚嚇到了公主，也陛下失了。”

    皇帝沒說話。此時也是趙中芳開口，說陛下方才已詳詢過胡太醫他傷的事，特賜了前些日剛抵達長安參拜聖人萬壽的拂林國使者所獻的一種名為底葉伽的解毒聖藥，太醫斟酌使用。

    “另外，此為羅今歲供的一對靈參，主五勞七傷，補五髒腑。駙馬記得傷愈後再用，有助強健，恢複元氣。”

    裴蕭元向趙中芳所指的所在，案上置著兩支人形老參，腰係紅，皆長了手足，長更是達到尺餘，用杉木匣夾定。

    這應是羅上貢給皇帝的用之藥，如此尺寸極是罕見，裴蕭元何敢占用，忙從座上起來，拜謝推辭。

    皇帝不悅地盯他一眼：“朕賜你，你收下吃了便是！難道想一直病歪歪下去，總要公主伺候你不？”

    裴蕭元一頓，改口道：“臣多謝陛下恩賜。”

    皇帝唔了一聲，將目再次投向裴蕭元時，神已是轉為肅穆。

    “前日你如何遭的險，將經過再細細給朕說一遍。”

    裴蕭元依言將當時遇刺經過詳細講述了一遍。皇帝聽完，沉思了半晌，慢慢發問：“駙馬，朕問你，李延此前，是否與你私下有過接？”

    裴蕭元沉默了片刻，低聲應是。

    “朕設陸吾司的目的何在，你難道不知？你為何不當場捉他或是誅殺？”皇帝繼續冷冷道。

    裴蕭元再次下跪，低頭：“臣有罪，辜負了陛下的囑托！”

    “他都與你講了什麽？”

    在沉默了一下後，忽然，裴蕭元的耳中傳來皇帝的一道發問。語氣聽去如常，極是平靜，然而當裴蕭元抬目去，卻對上了一雙正幽涼凝目於自己的眼。

    “啟稟陛下，是些敘舊之言而已。臣已拒。”

    他垂目，徐徐地應。

    “敘舊之言。”

    皇帝輕淡地念了一遍他的話，隨即閉，下頜顯出一道嚴厲的弧線，殿也隨之陷死水般的沉寂。

    裴蕭元始終垂目不。半晌，忽然聽到皇帝再次開口：“罷了，從前的事，朕不與你計較了。抓捕李延暫也不用你管了！他心思深沉，這回刺殺你，倘若朕沒料錯，無論是否得手，他必還會利用此事興風作浪。”

    “朕另外你一件事……”

    裴蕭元再次舉目向前方。皇帝不知何時已閉了目，麵容繃得極，顯然此刻心正在陷一個掙紮的漩渦，或是在做一個極其重要的仿佛他難以下定的決心。

    良久，隻見他終於緩緩睜目，眼底掠過一道冷的。

    “柳家和關韋、薛幾家，自本朝開國起便相互聯姻，關係盤錯節。朝堂外，他們勢力不小，你給我盯了，絕不能他們私下聯起來。”

    “接下來，不管長安發生什麽，朕不允許關發生像蒼山陳思達那樣的事！”

    “此事你若再失職，這個駙馬，你也不用當了！自有更合適的人來配公主！”

    皇帝方才說這一番話時，趙中芳走了出去，親自把守著殿門。

    裴蕭元又豈會不明白皇帝這一番話的意思，一時心跳也是有些加快。他定了定神，用低沉卻清晰的聲音應道：“臣領旨。臣必竭盡全力，保長安平安無事。”

    皇帝和裴蕭元四目相，翁婿對片刻，皇帝的神終於緩緩轉為溫和，向他再次拂手，示意起。

    “也沒這麽快。”皇帝又說道，“你先休息半個月，好好養傷，多陪公主。”

    “多謝陛下，臣知道了。”

    “去吧！”

    裴蕭元行禮如儀，完畢，退出紫雲宮。

    他回往神樞宮，腦海裏思索著皇帝方才的話，在宮道上行了片刻，低頭時，無意發現上懸的魚袋不見了。

    想是今日出門時，他自己匆忙胡上的腰，當時或沒係牢，隨了行出腰帶，失在了什麽地方。

    魚袋類同印，是份和進出宮門的符印，十分重要。丟失的話，被有心之人拿去彈劾，運氣不好，說不定還要吃罰。

    他記得來時，魚袋還是在的，有可能是方才出來，落在了紫雲宮一帶，而他想著心事，也未能察覺。

    裴蕭元隻得掉頭。一路尋來，問了幾個宮道上遇見的宮人，都說不曾見。

    或就在紫雲宮裏。

    他回來，立在宮門口的宮監也說不知。裴蕭元隔著宮檻往裏去，遠遠地，終於在他方才出殿經過的隔門前的地上，到了一隻類似魚袋的東西。和宮監道了一聲，不必通報，走了進去。

    換任何旁人，宮監自然不允，但他是駙馬，那宮監也聽從了。

    他不驚裏麵的皇帝或是趙中芳，快到那麵隔門時，刻意放輕腳步，到了近前，俯正要揀了退出，這時，卻聽到殿傳出一道劇烈的咳嗽之聲。那咳聲極是痛苦，似要將五髒腑都給咳出來似的，待聲終於慢慢止了，便發出一陣帶了幾分倉皇的腳步聲。

    “你在藏什麽？”皇帝的聲音帶著幾分嘶啞，響了起來。

    “沒什麽。老奴給陛下更換帕子……”

    皇帝好似嗬嗬地笑了撲-兒文=~學)起來。

    “你個老閹奴！以為朕自己不知道嗎？方才是又咳出了吧？”

    “陛下莫要胡思想。本沒有的事。”趙中芳的聲音在微微發，顯是在極力抑著此刻的緒。

    靜默了片刻後，皇帝聲音再度響起：“朕是無所謂的。隻是，你不能公主知道，一定要替朕瞞好！才大婚。朕還想高高興興地嫁給那裴家兒吶！”

    “陛下放心……老奴打死也不會說的……”趙中芳哽咽著應。

    皇帝再次靜默了下去，好似在出神地想事，忽然，悠悠地問：“我的萬壽還有多久啊？”

    “明年春。快了，隻剩不到四個月了。”

    “是啊，真快……”

    皇帝歎了一聲，應是被扶著慢慢臥了下去。

    “無論如何，朕也一定要熬到那會兒，把該待的事都待得妥妥當當。該活的活，該死的，全都給朕去死！朕雖也該死，但一定要最後一個死——”

    又一陣咳嗽。被強行下後，皇帝催：“我的藥呢！快給我端來！一頓也不能！”

    “陛下，下一頓吃藥的時辰還未到……”

    皇帝好似頹然了下去，忽然，隻聽他又輕聲哀歎了起來：“昨夜嫮兒去了裴家那小子的家裏，我心裏空落落的！我舍不得啊！我的兒……我一夜都沒睡著……翻來覆去……總是想的母親。要是如今還在，能到嫮兒出嫁，那該多好啊！可憐死後還被拋在荒野，連最後一點骨也不見了……我對不起啊……我真想能我的夢……我不敢奢不怨恨我，我隻希告訴我，在哪裏，我去哪裏才能找到，將帶回來，哪怕隻是一的頭發也好……可是一次都沒有。這麽多年了，一次都不曾我的夢……東郊的葬地那麽的大……我到底去哪裏……才能找到……”

    裴蕭元全微微繃。

    他閉著呼吸，緩緩探手過去，終於夠到地上的魚袋，撈起，迅速掌心，隨即轉，正待躡步離去，猛吃了一驚。

    隻見公主不知何時竟也來了，此刻就立在自己的後。的臉白得好似被放空了全的，雙目睜得滾圓，人直地立著，僵得好似一個不帶活氣的木人。

    很快，在眨了下眼，似反應過來，邁步要往裏衝時，裴蕭元猛地出手，一把攥住的臂，死死將攔下抱住。接著，他的另手捂住了的，幾乎是半摟半抱，令雙足懸空無法落地，這才將掙紮的強行給弄了出去。

    “勿陛下知道我和公主回來過！”

    裴蕭元對著宮門附近那些得目瞪口呆的宮監們下了一道短促的命令，繼續架前行，很快帶著，二人影沒在了一條偏隅的宮道盡頭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