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矜這人本不聽勸,是要跟著陸書瑾,無奈之下隻得妥協。
坐的還是昨日送陸書瑾回來的馬車,隻不過裏頭桌子上的果幹零食全都換了新的,一半是杏仁瓜子之類的幹果,一半則是幹鋪和新鮮梅子,整整齊齊地拚放在一起,鮮豔看起來極為人。
車廂中換了一種熏香,散發著清甜的桂花氣味,初進去時聞著不大明顯,但坐久了便能品到這融在空氣中的香味。
蕭矜一上去落座,就將翹在旁邊的腳蹬上,姿勢相當懶散,對擺在桌子上的吃的視而不見。
陸書瑾也是吃得飽飽的才出門,對這些東西也並不饞,但還是忍不住桌上看。
如此假裝不經意地看了幾眼之後,被蕭矜給發現了,他嫌棄道:“想吃就自己拿,總賊頭賊腦地看什麽,還能短你這幾口吃的不?”
陸書瑾著脖子搖了搖頭,說道:“昨夜回來的時候,桌上不是這些東西。”
“隔夜的東西豈能吃?自然全部換新的。”蕭矜抱起雙臂,像是閑聊一般與搭起話來。
陸書瑾問:“那今日的這些,恐怕也是吃不完,明日還要換新的嗎?”
蕭矜看著,一下就聽出了的話外之意,沒有立即回答。
他知道陸書瑾是個可憐的,家境貧寒也就罷了,平日裏還要被爹娘苛待,恐怕在陸書瑾的生平裏,“浪費”是首要大忌,因為這人擁有的東西本就之又,所以沒有資格浪費。
馬車中安靜了一會兒,陸書瑾本以為蕭矜不會再回答,卻不想蕭矜調整了一下坐姿,慢悠悠道:“這些幹貨是一時半會兒是放不壞的,但是我從來不吃不新鮮的東西,是以隔了夜的都會讓下人撤下去換新,那些東西自然就賞給了下人們分食,不會白白浪費。”
“哦。”陸書瑾應了一聲。
蕭矜狀似無意地看向窗外,說:“你想吃就隨便吃,這些東西我多得是。”
陸書瑾怔然,隨後很快地垂下眼睫,斂起了眼中的緒,將靠在車壁上,也學著去看外頭的街景。
馬車出了學府之後進鬧市,便行得慢了許多,走至一半陸書瑾突然提出要下車買東西。帶了銀子本就打算給楊沛兒買隻,再買些補一補,這幾天到的驚嚇。雖說不會做飯,但苗嬸的手藝還是不錯的,買多些大家一起吃。
原本計劃是這樣的,但蕭矜卻不同意,臭著臉道:“去看一兩眼不就行了,為何還要留在那裏用膳?”
陸書瑾一想,確實也覺得不合適。主要是帶著蕭矜,這種爺在那地方恐怕坐不住一刻鍾,午膳是鐵定吃不下的,若是留在那裏用晚膳,能把蕭矜給急死。
退了一步,說道:“但是沛兒姐虛,我買些東西給補補。”
蕭矜大手一揮,直接差了下人去辦,同時還要嘲笑,“你全上下也就二十八兩七百文,一人參須都買不了,拿什麽補?”
陸書瑾
哪能平白無故接蕭矜的東西,忙道:“不敢讓蕭爺破費。”
蕭矜心說這點東西也能破費?都不夠他去春風樓的打賞。
當然,為了口上積德,他並沒有說出口去欺負貧窮的陸書瑾,隻說道:“你爹娘多久會給你送一次銀子?”
陸書瑾不知道他突然問這話的用意,抿了抿然後說:“他們不給我送銀子,全憑我自己賺銀生活。”
的語氣很是稀疏平常,沒有什麽起伏,仿佛不想把自己說得那麽可憐,但這話說出來本就帶著淒慘的意味,果然話剛出,蕭矜的雙眉微揚,有了微妙的變化。
“學府的費用全免,我平日裏吃得又不多,花不了多錢。”又找補了一句。
雖說得都是實話,但這話落在蕭矜的耳朵裏,真真是覺得可憐死了。再一看穿著滿是褶子的布,一雙白底布鞋,頭發綰起連發帶都是一灰的麻繩,偏偏小臉生得白淨致,坐在角落著車壁,小小一團,再鐵石心腸也得被泡了。
他收著表,不想表現出憐憫,把臉轉向窗子,說:“我這裏有個賺錢的門路,你要不要試試?”
陸書瑾正愁著如何賺錢呢,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即問:“當真?”
“嗯,”蕭矜用非常正經的語氣說:“昨夜喬老也去了衙門,知道我在青樓揮霍玩樂後便然大怒,罰我抄寫《戒》整本書,我是不打算抄的,你若願意幫我抄,那我便一頁紙算二兩銀子給你,那本書統共五十餘頁,合下來能賺一百兩,如何?”
話還沒說完,陸書瑾的眼睛就已經瞪得老大,寫滿了迷和震驚。
不知道蕭矜是怎麽做到麵不改說出這句話的。
喬百廉竟然發現他去了青樓?還罰他抄《戒》?抄完一本書能賺一百兩?
一時間讓震驚的問題太多,陸書瑾不知道該問哪一個。
“說話,”蕭矜看著驚呆的臉,挑著眉問:“不樂意?”
“沒有!”陸書瑾趕搖頭,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被驢踢壞了腦子都不會說不樂意,“願意的,多謝蕭爺。”
然而實際上被驢踢壞腦子的另有其人。蕭矜聽了之後當即沉了臉,恨鐵不鋼道:“你真是個愚笨腦袋,隻有你會模仿我的字跡,此事除了你旁人做不了,何不用這一點來拿我?直接坐地起價,漲到一頁紙五兩銀子,狠賺一筆。”
“啊?”陸書瑾驚呆。
“我是你剛認的大哥,有義務幫你爭取利益,這次你就記住,下次學明點。”蕭矜咳了咳,說:“你的坐地起價我接了,便給你算作一頁五兩,統共二百五十兩,沒有時間期限,你抄完一頁就能跟我兌五兩。”
陸書瑾被蕭矜這一出整得滿頭霧水,活那麽大,還沒見過自己跟自己討價還價的人,這姓蕭的是不是瘋了?
現在的他在陸書瑾的眼中,就好比一個無比招搖的元寶袋,不管走到何都要隨手撒點銀錢,否則就會渾不舒服,他爹知
道他這麽能敗家嗎?
但隨即一想,蕭矜手裏的銀子,就算是不要,也會撒在秦樓楚館或是別的尋歡作樂的地方,那倒還不如給,至是用自己的勞力換來的。
“好。”陸書瑾當即點頭,“一頁五兩。”
蕭矜出滿意地笑容,不再與說話,接下來的路程馬車相當安靜,蕭矜也因為晚上沒有休息好,搖晃了一會兒就歪在座位上睡去。
陸書瑾給駕車的隨從指了兩回路,才拐到長青巷的門口。馬車停下之後陸書瑾見蕭矜還在睡,便想著自己下去,讓他留在車上繼續睡覺,免得下去對著大院裏的人發作狗脾氣。
但沒想到剛開馬車的門,蕭矜就把眼睛睜開了,眼風一掃頃刻間就看出陸書瑾想要自己溜下去的意圖。
陸書瑾無法,隻得衝他比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往後退了一步。
蕭矜起,先離了馬車,腳剛落地就聞到空氣之中有相當明顯的酸臭味,好看的眉頭立即擰起來。轉頭一看原來是巷口堆放了小山似的垃圾,天氣尚未轉涼,這些垃圾堆放一起用不了兩日就會開始發臭。
他張口便道:“這是什麽地方,竟如此幹淨?”
陸書瑾打後麵下來,解釋道:“附近的租戶很多,巷口的垃圾都是五日一清理,難免會有些味道。”
蕭矜輕哼一聲,並不下留,“我家養的狗都知道自己把殘渣骨頭往窩外麵扔。”
早料到會如此,並不爭辯,抬步往過散在路邊的穢往前走去,約莫走了十來步,一轉頭發現蕭矜還停留在原地。
蕭矜一赤長,裏頭搭著雪白的裏,長發用絳錦帶束起略顯隨意地散在肩頭,一雙黑錦靴連鞋邦都是白的,如此矜貴而俊俏,與整個長青巷格格不。他看著麵前的垃圾費,臉上帶著不大好看的表,似乎很抵邁出那一步。
富貴窩裏長大的小爺,怎會願意走進這布滿穢的髒泥路。
陸書瑾輕歎,忽而揚聲道:“蕭爺,你去車上等著吧,我盡快出來。”
蕭矜被喚了一聲,倏爾抬眸看。
他的確是不想走進去,這路髒這樣,來回走一遭都嫌髒了鞋子,他不明白這些人分明住在這裏,為何還會放任這周圍如此骯髒。
但陸書瑾就站在那裏,腳下是稀鬆的泥,兩邊是糊的看不清楚原貌的穢,而卻毫無任何嫌棄地立在當中。分明也穿了一得皺的深灰布,鞋邊黏上了泥水,但就是莫名地讓人覺得幹淨,那雙黑如曜石的眼睛嵌在白的臉上,如此澄澈明亮。
蕭矜心念一,待看到臉上出現驚訝的神時猛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過那團散在地上的惡臭穢。
他斂了斂神,說道:“前頭帶路。”
陸書瑾見他都走進來了,也不好再說其他,隻道:“那蕭爺多注意腳下,莫踩到一些不好清理的東西。”
“我會直接把鞋扔掉。”蕭矜說,後想了想大約是不覺解氣
,又改口,“燒掉,燒灰。”
陸書瑾暗自覺得好笑,領著他到了自己住的大院之中,剛一進門就看到楊沛兒和苗嬸兩人坐在簷下閑聊,恍然一見陸書瑾進來,後頭還跟著個著華貴的年,同時愣住了。
“沛兒姐,”陸書瑾喚了一聲往裏走。
蕭矜也跟著站在院中,轉頭掃視了一圈大院,麵上沒掛表,更沒有說話,雙手抱臂姿態很是放鬆。
楊沛兒立即起迎向陸書瑾,休息了一夜之後神看起來好很多,隻是臉上有個十分明顯的掌印還未消腫,拉著陸書瑾的手就開始抹眼淚,裏全是謝的話。
陸書瑾也頗是心酸,將小書箱取下來遞給,“這是先前從你屋子裏拿的,都沒用上,你拿回去吧。”
楊沛兒推,直言道:“這些銀子本就是讓你拿去救我一命,如今我被救出來皆是你的功勞,這些便是報酬。”
“我不能要,你平日裏做工也賺不了多銀錢,就留著自己花銷。”陸書瑾轉了半個,向蕭矜而後道:“其實救了你的並非是我,而是這位蕭家嫡子,名喚蕭矜,沛兒姐若要謝,也該謝他才是。”
蕭家在雲城的名號可謂是如雷貫耳,更何況是這位嫡係小爺,楊沛兒和苗嬸登時大吃一驚,未曾想到陸書瑾竟能將這位人帶來此地。
楊沛兒急忙屈膝下跪,要向蕭矜致謝,但蕭矜卻將子一側,並不接這一跪。
他的話稍顯無:“我不是為了救你,不必謝我。”
陸書瑾俯將楊沛兒拉起來,笑著說:“蕭爺是為端了那拐騙子,良為娼的賊窩,才救了你們,所以這銀子你不必拿去謝任何人,隻管自己留著就是。”
楊沛兒揩了淚不再推,將小書箱收下,先拿回自己屋中放著。
蕭矜瞥了陸書瑾一眼,打白淨的後脖頸上掠過,又想起測驗那日夕西落,雙眼潤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問約定還作數嗎的場景。
分明為救楊沛兒奔波勞碌,想盡辦法,卻不肯在楊沛兒麵前邀功一句。
正想著,前頭這人忽而轉,對上他的眼睛,然後跑去搬了把椅子對他道:“蕭爺請坐。”
蕭矜不大想坐,他想讓陸書瑾說兩句就離開,但他不僅坐下了,還被人走了鞋子。
苗嬸見他錦靴上全是泥,非常熱地主為他刷一下鞋邦的汙泥,蕭矜推拒不掉又不好意思衝陸書瑾的鄰舍冷臉發脾氣,隻好將左鞋給了。
苗嬸就拿著那隻靴子,跑回自己房裏找竹刷。
蕭矜左腳沒鞋不能落地,雪白的長髒不得,他就這麽抬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頗像個大傻子,不高興地沉著角。這時候坐在邊上的陸書瑾忽而與他對,他見陸書瑾雙並在一起坐姿乖巧無比,當即就將左一,把腳擱在了的膝頭上。
陸書瑾看了一眼,並沒有多餘的表示。
很快苗嬸找了竹刷來,拔走了蕭矜的另一隻鞋。他就將一雙腳都擱在陸書瑾的
膝頭,自己往後的椅靠上一躺,端足了爺範兒,在陸書瑾與楊沛兒閑聊的聲音中慢慢閉上眼睛。()
陸書瑾給他搬的椅子,是整個大院之中唯一一個帶背靠的竹藤椅,但對蕭矜來說依舊有種硌骨頭的堅,但他卻能在刷鞋的流水聲和邊的閑聊中緩緩睡去,那隔了牆遠遠從街道傳來的吆喝買賣都不能將他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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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沛兒往蕭矜那飛快地瞟了一眼,見他歪著頭閉著眼神安寧,像是睡了,這才湊到陸書瑾邊上小聲道:“書瑾,你與蕭家爺的何時這般好了?”
陸書瑾想說自己跟他好似沒什麽,也不過是一開始利用他收拾了劉全,後來又拜托他救人,要說,也就一個代寫策論和測驗作弊,都算不得什麽正經。
但眼下他的雙腳還擱在自己的膝頭睡得如此毫無防備,那句沒有說出來大約是沒人信的,陸書瑾想了想,以防蕭矜裝睡聽,說道:“蕭爺為人正直熱,廣結朋友,我也是走運才與他做了同窗能夠來往一二。”
這話說得確實中聽,但蕭矜正呼呼大睡,沒聽到。
楊沛兒含笑道:“那可太好了,你孤來此求學無依無靠,我原本還擔心你在學府欺負,若是能得蕭家庇護一二,日子就順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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