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矜本就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加之這蘭樓之中實在太過吵鬧,對耳力好的人是一種巨大的折磨,且空中彌漫著濃重的脂香味,聞多了便膩,又遍尋不得陸書瑾,他難免起了壞脾氣。
但這樣隆重盛大的日子,他不想鬧事,於是強著脾氣推開了叁號房的門。
裏麵的布局與其他所有房間一模一樣,放眼往裏麵一瞧,目便是著雪紗的人,還有其中來回穿梭忙碌的打雜,點著的燈倒映在鏡中,一片刺目的明亮。
他這次沒踏進去,站在門口將門簾掀起一角,歪了歪頭往裏看,揚聲問:“陸書瑾,在這麽?”
蕭矜的臉極有辨識度,往那一站立即就有大半人認出他的份,屋熱鬧的聲音驟然低下去,挨著門邊的一人問道:“蕭爺找誰?”
“陸書瑾。”蕭矜又將名字重複了一遍。
“不認識。”那人回道。
蕭矜的耐心徹底告罄,眉皺起來,一張俊臉頓時變得兇的,剛想說話,餘忽而瞥見一人正盯著他看。
他將臉轉過去一瞧,就對上了一雙明淨清澈的杏眼。
蕭矜霎時間愣住了,眉梢剛浮現的煩躁煙消雲散。
他看見了一個姑娘,那姑娘與其他人一樣穿著銀,烏黑亮的長發披在肩頭,垂下兩縷細辮發尾係著長長的鵝黃流蘇及收束得纖細的腰間,再往下便是戴著一圈銀鈴和飄帶的擺,外頭籠著層疊的細雪紗。
姑娘的麵容雪白細,細長的雙眉,濃墨一般黑的眼眸,間點了朱砂般的紅口脂,像是被畫師心細致地一筆一筆描繪出來的容貌,雖上了濃妝也不顯半點,宛若不染纖塵的天走下仙雲,縱然站在這無比吵雜之地卻也仙氣飄飄。
蕭矜在那一個剎那,覺心尖被了一下,那種慌張而紊的緒慢慢地湧出來,越來越強烈,直到他心髒開始劇烈跳,耳朵聽不見其他聲音,視線裏隻剩下那一個人。
恍然片刻之後,他從那致麗的眉眼之中認出,那是陸書瑾。
他站在門口,久久未。
陸書瑾打蕭矜開門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他,隻是周圍太過吵鬧,聽不見蕭矜跟門邊的人說了什麽,隻看見剛說了沒兩句他就擰起眉,一副要發怒的樣子,但他是非常敏銳的,很快就發現了一直盯著他看的陸書瑾。
兩人的視線對上之後,陸書瑾與他對片刻,忽而翹起塗滿口脂的紅,衝他出個笑容來。
蕭矜呼吸一窒,抑製不住目的失態,直勾勾地盯著。
他一直都知道陸書瑾模樣像姑娘,打從第一眼見麵時就有這樣的覺,但如今陸書瑾穿上了雪白的,帶上琳瑯閃耀的飾品,站在那衝他搖搖一笑。
並非是名天下的絕人,卻如一隻心打造雕琢的瓷娃娃,眉眼間的靈韻讓他失神。
蕭矜後知後覺自己的失態,心底裏冒出來的一晃而過的
緒竟讓他生出些不知所措,他先是將視線撇開,在旁邊的人上晃了一圈,又垂下去。
陸書瑾見了,隻覺得奇怪,一開始還以為蕭矜是來找自己的,但方才他分明看見了,卻又將視線移開,甚至連一點回應都沒有,像是陌生人。
剛換上了那雙底子很高的鞋,走路頗為不便,不然就走過去問問了。
正想著,蕭矜又抬眸看過來,這次他神似正常了些,抬步繞過人群,從門口一路走到角落來,站到陸書瑾的麵前。
距離近了,蕭矜的目落在耳朵上掛著的銀小蝴蝶墜鏈,又看見戴在頸間雕著如意雲的銀環圈,瞥見細膩白皙的頸子,匆忙收回了視線落在陸書瑾的臉上。
他認真看著陸書瑾的臉,企圖從的眉目中找出以前的樣子,這一路找來,他看了很多裝扮相同的人,也都是扮作姑娘模樣,但就是不知為何瞧見陸書瑾時給他的衝擊那麽大,以至於他差點了陣腳。
這不應該的。
“你怎麽了?”陸書瑾見他神晦暗不明,先開口詢問。
杏眼明亮,落了,明晃晃的仿若帶著滾燙的溫度,燙到了蕭矜的心尖上。
他嚨了,“陸書瑾。”
“嗯?”陸書瑾回應了一聲,長的睫輕眨,驚訝道:“你不會是被我這模樣嚇到了吧?”
蕭矜的眼眸逐漸清明,開始掌握了自己的緒,他笑了笑說:“你可真像個小姑娘,方才都驚到我了。”
陸書瑾心頭一震,將眸不經意撇開,說了句,“這屋裏的這些人,有誰不像姑娘嗎?”
“那倒也是。”蕭矜說道:“妝容太濃,本分不清男。”
暗鬆一口氣,將話題帶離,“你為何這個時辰來此?不是應該在祀臺那邊才是嗎?”
蕭矜這才想起來自己是來幹嘛的,從袖中出在點心樓裏買的紅豆糕,遞給陸書瑾,“這是我來時路上買的,糕點的味道不錯,想拿來給你嚐嚐。”
的肚子早就空了,這會兒正著,看見紅豆糕時沒忍住歡喜,雙眸彎月牙似的,充滿稚氣:“多謝,我正好了呢!”
往前走了兩步想去將紅豆糕接在手中,卻沒注意垂在地上的擺被踩中,加上又穿了高底子的鞋,整個人立即失去了平衡往前撲去,蕭矜反應極其迅速,腦中本不帶任何想法地出手,橫攔住了的腰,用手臂將圈住。
上的鈴鐺和銀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晃間白耳垂掛著的銀般的蝴蝶耳鏈竟栩栩如生地撲閃起來,恍若折了日照進了蕭矜的眼中。他聞到了脂的氣味,不再像先前那讓他覺得膩味煩躁,反而是鑽進他的心裏,撓著他的心尖。
手臂過層層疊疊的料約到了陸書瑾的腹,發上的銀釵從蕭矜的邊輕輕劃過,帶著微涼的,讓他本躲避不及。
陸書瑾……好啊。
蕭矜失了神,還未來得及細想那些,陸書
瑾就趕忙站好了,提著擺往後退了兩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撥弄了一下長發將晃的蝴蝶耳鏈和發紅的耳尖藏在黑發之下,為自己辯解道:“我還不太適應子的和這鞋子。”()
蕭矜笑了笑,將紅豆糕的油紙包打開,送到麵前,說道:“這麽著急吃,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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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早飯吃得早。”陸書瑾含糊地說了一句,拿起其中一塊糕點,想起自己上有口脂,便將張得大了些。
從蕭矜的角度看去,就看見陸書瑾出白白的牙齒和紅的舌尖,小巧的卻能將紅豆糕整個塞在裏麵,雪白的臉頰鼓起來,嚼了幾下又探出舌尖來,在朱紅的口脂上了,將紅豆糕的碎渣卷進裏。
蕭矜不想盯著看,但雙眸好似不控製了,他能清晰地覺到自己的心跳變快,似一下一下往腔撞擊,聲音大到幾乎傳到他的耳朵裏。
他終於察覺出不對勁來,將紅豆糕放在桌上,而後道:“我還有旁的事要忙,就不多留了,你隻管跟著蔣宿就是,他會照顧你。”
陸書瑾裏嚼著甜的紅豆糕,騰不出口說話,隻衝他點點頭。
蕭矜馬上就轉離開,像是真的因為忙事而著急一樣,腳步都略顯匆忙。
陸書瑾頭看了看,見他頭也不回地直直離開,倒還有點失落,自己在這坐了許久,好不容易來個說話的,又走得那麽快,實在是無趣。
蕭矜下了二樓就直接走出了蘭樓,連蔣宿在後麵喊他都沒聽見,出樓的一瞬間,風撲麵而來,吹散了一直縈繞在鼻尖的香味和兩耳的吵雜聲,他麵上一涼,上的溫就跟著下去了,心跳也漸漸歸於平靜。
他這才覺舒暢了些,方才那子異樣的躁把他自己都驚了一跳,不大正常。
季朔廷見他又出來,問道:“沒找到?”
蕭矜搖搖頭,視線撇去了對麵的街上,狀似不在意道:“東西給他了。”
季朔廷沒發現他的異樣,隻道了聲奇怪,“我還以為你會在樓裏停許久。”
“裏麵吵得很,我耳朵疼。”蕭矜微微皺了下眉,轉對隨從道:“去前頭的一品樓買些吃食來,口味清淡的,送到二樓的叁號房,給陸書瑾。”
隨從頷首應,飛快去辦。
季朔廷搖頭嘖嘖歎氣:“幸虧陸書瑾是個男子,若是孩兒讓你認了妹妹,真是給寵得沒邊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蕭矜子一頓,陸書瑾那張瓷娃娃般的臉在腦中閃過,耳垂上的蝴蝶晃個不停,他瞥了季朔廷一眼,“說什麽胡話,那陸書瑾還能是個孩兒了?”
“噯——”季朔廷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笑道:“現在可不就是個孩兒嘛,你方才瞧到了,模樣如何?”
“閉月花,”蕭矜道:“連蔣宿都是的,你自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急,有的機會看。”季朔廷道。
二人上了馬車,往城中央去。
另一頭
() 陸書瑾在房中坐了好一會兒之後,就有人給送來了午膳,一下就認出那是蕭家的隨從,歡快地將飯吃了個幹淨,口脂也全部被吃,後來又喚了別人來補的。
午初三刻,蔣宿尋來,帶著往外走,說是準備去祀臺了。
下樓的時候,陸書瑾才在一群人當中看到了梁春堰。他扮的是神,著織金長,擺龐大且頂著沉重華麗的頭冠,麵上的妝容讓他看起來無比麗,甚至比春風樓裏的小香玉都更勝一籌,讓陸書瑾不住地在心中暗歎。
但他如此盛狀轉頭都是非常困難的事,陸書瑾走在他後麵,便沒有出聲喚他。
穿著高底鞋走路極為不便,要將擺高高提起來以防踩到,還要注意平衡,蔣宿就在一旁仔細扶著,怕摔倒。
提起蔣宿,陸書瑾就覺得頗為好笑。
他的臉雖然算不上俊俏,但也清秀,畫上濃妝後再配上他的神,竟變得奇怪起來,有點男不男不,但這話陸書瑾不敢說。
蘭樓門口排著一輛輛馬車,參與神遊街的人就陸續上去,在周圍百姓的驚歎和圍觀下一車車把人送去城中央的祀臺。
祀臺建許多年,呈現出一種古樸的,足有兩人之高,呈方形,上頭雕刻著各種腳踏祥雲的瑞圖騰,祀臺中央有一個巨大的銅鼎,威嚴莊重。
陸書瑾下了馬車跟隨其他人站在祀臺邊上,放眼去整個寬闊的場地聚滿了人,人頭攢肩踵,目皆是絢麗的,人人披花,帶著各種各樣彩的飾品,還有不孩手裏拿著各式各樣的木製武,編織巨大的華彩人毯。
鑼鼓喧天,琴音傳響,傳耳朵裏的聲音沒有一會兒停歇,人聲鼎沸間,陸書瑾看到了祀臺正前方站著的著府之人,其中就有方晉和那日所見的雲城知府,葉大人。
其他員位列兩旁,麵上皆帶著笑,在這盛大而熱鬧的日子裏,民同慶。
遊街的馬車分三輛,神將站於前後兩車之上,馬車四邊支著木柱,上頭掛著彩繩編的結,垂下長長的飄帶。
而神和神使所在的馬車看起來就華麗許多,顯然是特別打造而,四麵風上頭蓋著傘形的頂,雪白的飄簾掛在四麵,係著大大小小都鈴鐺,風一吹就發出聲響。
梁春堰扮演的神坐在正中央的椅座上,其他人則呈方形站在邊上,陸書瑾即便是踩了高鞋個子也比旁人矮一點,便分到了前頭的位置,前和後都有護欄。
站上去,視野瞬間開闊了,能看到街道上的人排了長龍,一直到延續到不到盡頭的地方,的視線在人群中尋找,沒能找到蕭矜。
人太多了,他們直直地盯著馬車上的神使們,讓陸書瑾也頗為不好意思,不敢再到張,隻站得筆直。
拉馬車的是四匹皮雪白的馬,高大健碩,隨著一聲渾厚的鍾聲敲響,平晝之時到,趕馬之人同時作,馬車輕輕晃,在寬闊的街道上平穩前進。
蕭矜站在人群之中,邊是季朔廷
,周圍一圈是蕭家隨從,在無比擁的街道之中辟出一席較為寬敞之地。
他抬頭時,已經能夠準確地找到陸書瑾的位置,目能在無意識的瞬間落在的上。
目視前方,一不,隻出半個側臉。
忽而有一陣風迎麵吹來,紗簾卷起來,眾神使腰間墜著鈴鐺的飄帶也飛起來,鈴鐺聲錯作響,在鼎沸的聲音之中如此微不足道,但卻還是傳進了蕭矜的耳朵裏。
他看見風將肩頭的小辮和散發起,出白的頸子和耳朵,巧的小蝴蝶隨著晃紛飛一般,微微垂下杏眼,抿了下紅,一切作都是那麽自然。頭頂上的織的紅綢布遮不住所有的,落在陸書瑾的上時,那些銀飾品瞬間被點亮了,閃爍著芒,灼燙了蕭矜的眼睛。
馬車縱使行得再慢,也越來越遠,直到陸書瑾的影被人徹底遮住,他才收回目。
季朔廷的笑聲從旁邊傳來,打趣似的問蕭矜:“你說蔣宿和陸書瑾,哪個扮姑娘更好瞧些?”
蕭矜奇怪地看他一眼,“這有什麽可比的?”
“這不是日子難得嘛。”季朔廷催促道:“快說啊。”
蕭矜本不想回答,被他催了好幾道,這才不耐煩地開口道:“蔣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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