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連回神,輕輕嗤笑一聲,將杯中酒飲盡,眼風一掃:“傻愣著作甚,還不給史大人倒酒。”
阮阮猛然直起背,唯唯諾諾給張圓敬酒。
這段對話無疾而終,張圓膛起伏,冷眼見席間觥籌錯,笑語連天,酒喝過幾,帷幕遮擋又有舞伎歌姬解趣,眾人漸漸放浪形骸起來,只有他一人冰冰冷冷,格格不,阮阮跪坐在他邊,只覺子僵麻,捧著酒盞有些手足無措:“張公子……”
張圓滿腹想的是兄長的死,這一場不知打著什麼主意的鴻門宴,突然見阮阮十分惶恐的臉,才回神安邊人:“有什麼事我來擔,不會連累你。”
酒足飯飽之后,施連送客,張圓寒臉拂袖而去,眾花娘四散,施連先去湘娘子說了幾句話,又特意把阮阮召來喝茶,目意味不明,一不盯在阮阮上。
阮阮被他看得心里發瘆,正不知如何是好,聽見施連慢騰騰說話:“今晚兒宴席請的這一幫子人,我瞧著你一進門就瞥著張史,說也瞧了三四回,坐在他邊也是束手束腳,含帶怯,倒不像平常的你,倒是奇怪?”
阮阮扭著手,著嗓子扯謊:“他和旁的員不一般,奴沒見這麼年輕俊俏又端正的大人,多看了兩眼。”
“了心思了麼?”施連漫不經心看著手中的酒盞,臉郁郁,“你看中他倒是好的,這人家眷在江都老家,他一人在金陵做,邊倒是孤獨……阮阮,我把你的罪籍贖出來,你跟著張史如何?”
他聲音輕飄飄的,阮阮卻如聽平地驚起一聲雷,不知作何反應,又聽見施連道:“你承著我這個,幫我個忙。”
“公子要奴幫什麼忙?”
“自然是在他邊好好服侍他。”施連瞥了一眼,慢悠悠將杯中酒盡,輕聲道:“他一個人在金陵,我不放心。”
施連和阮阮說了一席話,阮阮眼珠轉,抿著拿不定主意。
他打道回府,小轎沿著秦淮河走,河岸依舊燈火通明,這時辰已經不早,將近子夜,卻有叮咚叮咚的琵琶聲從河中畫舫里傳來,清脆曲聲拂轎簾,施連在轎闔著眼假寐,聽見曲聲也不住簾細聽,原來是一曲唐時的《綠腰》,這琵琶聲,他恍然記得兒時他母親的撥弦,雪白的十指翻飛如蝶。
時至今日,母親的音容笑貌早已如煙散去。他和人的始終隔著一層東西,像羊角燈,他在里,人在外,也許真的有只小小的飛蛾闖進來過,駐足在燈壁上,輕輕扇羽翼。
他在這琵琶聲中停留了片刻,想的是容貌,靜時微風拂柳,笑時眉眼彎彎,回眸的神是純真又嫵的,不過這些都大抵留在了數年之前。怎麼不會有意難平的時候,譬如西湖邊的重逢,他過馬車的薄簾窺視,面頰紅潤如花,雙目炯炯,聲音脆甜,像一只飽滿的桃。
到家已是夜半,主屋熄了燈,有婢子守夜等施連回來,甜釀已經睡下,施連讓人伺候更洗漱,細細問婢子家中這一日靜,屋里人的食住行。
金陵夏日比江都熱上許多,室換了裝飾,花窗糊的俱是輕薄的羅紗,涼風室,著薄的素帳,兩人睡的那張攢海棠花圍鋪了竹簟,甜釀睡在側,月輝般的手臂搭在枕上,睡恬靜,他褪下裳掛在枕屏,也挨著在竹簟上躺下。
迷迷糊糊知道邊有人,聞到他上的酒氣和香氣,努力睜眼,含糊問:“什麼時辰了……從天香閣回來的麼?”
“嗯。”他將摟懷中,啄了啄潔的額頭,“睡吧。”
說是要睡,兩人都閉著眼,燭暗淡得像一縷云霧攏在簾外,呼吸靜謐,簾已勝過千言萬語,甜釀閉著眼在他懷中扭了扭,將手按上了他的口,隔開一點距離,輕輕了聲,吐氣:“別……”
那手已然迫不及待,到的卻是一方厚厚棉緞,施連頓住指尖,算算日子,頗有些落寞地回手。
縱使面上如何不聲,總有些東西令他不快,比如今日的張圓,比如每月的癸水。
施連既然停住作,甜釀在他懷中呆了片刻,似夢似醒翻了個,蜷背對他眠。
次日一大早,婢魚貫推門進來伺候梳洗,順兒從前院過來,隔著門檻向施連打千:“公子,丁字庫黃公公那邊遣人過來取銀子。” 又道:“平貴派了個副手下船,正在書房等著見公子,說是有要事。”
平貴管著施家的標船,約莫兩三個月會從江都來金陵見施連一面,平日若有事遣人書信往來,前些日子主仆兩人才見過面,不知何故突然遣人下船來。
施連當即起,匆匆披上外衫,領著順兒往前頭去。
黃公公那邊遣來的是個小太監,來取八千兩銀的急用錢,家里先打發了小太監回去,書房里站著個臉灰黑,船工打扮的中年漢子,來人見了施連,抹了抹額頭的灰汗,從袖中出平貴手書遞給施連,又慌忙作揖道:“平貴哥遣小的來金陵尋公子主事。”
“出了何事?”
施連一邊見信一邊聽此人道來:“前日我們駕著船在淮安過秤驗,原先都已打點好,船過鈔關,下水閘口偏偏出來個驗,說甚麼船吃水太深,又要看關契,要停船核查鹽引和掣驗鹽包,平貴大哥和驗爭執起來,那驗不依不饒,帶著一隊兵將過來截船,我們駕著船躲避不及,石灘水淺,頭船撞在礁灘上,撞壞了船,一時連帶著后頭的船也遭了殃,那驗不管船損,又囔著要文牒稅卡,平貴大哥不得氣,帶著大伙兒廝鬧起來,掙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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