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道與天齊（完）

天外，兩界城。

仙劍臨空而至，城中凡練劍者無不倒伏，凡持械者無不戰栗。

劍意彌漫，只是一息便鎖定了城中某閣樓，郁華便躺在其中的一塊巨大的玄冰之上，擎蒼盤坐于三步之外，一縷縷仙人道韻滋養著。

狐仙則坐在椅子上喝茶，同時向他投來了目。

仙劍化作一道流飛房間，靜懸在半空中。

擎蒼緩緩睜開眼睛，悠悠說道：“五年一道疤，多了也是斷骨傷，要死了。”

仙劍問道：“你為何不阻止？”

“人生不在于長短，貧道尊重的意愿。”

擎蒼的回答冷漠，卻符合的行事作風。

若是在意長短，就不會需要活出第二世。既然對自己如此，那麼對外人也應如此。

“我會轉達顧溫。”

仙劍沒有繼續多問，再度化作一道劍，破界飛仙地。

郁華生死與否，仙劍都無所謂，他只是替顧溫來確認一個事。

房間重新恢復平靜。

坐在角落椅子上的狐仙慢悠悠喝了幾口茶水，潤了潤嗓子，道：“你當真是心狠，就不怕一下子刺激過頭？”

“以我徒兒的心志，不會因此被打倒，也不一定能糊弄得過去。”

擎蒼言語中帶著狐仙難以理解的驕傲，或許是從未對自己的后人有過任何期。

作為仙人，已經超世俗，自然不會對世俗有任何期。

“況且本來我就打算將郁華封存五百年，如今不過是再多些時間。的死我隨時可以阻止，可我徒兒的死，只能袖手旁觀。”

擎蒼起來到玄冰床前，手輕點眉心，郁華眼皮微微抖，眼睛緩緩睜開。

略顯虛弱道：“師祖，我不想去幽冥。”

“聽話。”擎蒼著的額頭，聲道：“只要一千年，這一千年對你來說不過睡一覺。”

“一千年后，他還在嗎？”

郁華虛弱之中帶著幾縷音，仿佛面某種巨大的恐懼，抓住了擎蒼袖，死死握，蒼白的青筋可見。

“是我把他帶上這條路的，以他的天賦便是沒有我的幫助也可以響徹天地。我應該償還因果，師祖讓我回去吧，我可以自斬一切修為變凡人，這樣我至能跟他一起死。”

“他不會希你這麼做。”

擎蒼搖頭平靜而堅決道：“假若顧溫最后死了，你更應該活著。”

“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

“.”

郁華緩緩松手，不知從何時埋下的某種心緒早已經植肺腑，可如今卡在口中難以吐半分。

微微抬首，出蒼白的笑道：“讓一個絕世天才當一輩子的井底之蛙太殘忍了，但若有我這個天陪葬，至不會那麼凄涼。”

“或許我是一個慕強的人，我無法接他這樣的絕世天才不存在的時代。”

擎蒼著暗沉的眸，在深看到了一抹愫，但依舊堅決搖頭道：“孩子，你可以恨我。”

手掌輕輕在郁華的天靈蓋上，一縷縷力量低了眼皮，自知無力反抗，一字一頓說道：“如果我千年后醒來，依舊會殉葬.”

“但郁華不會恨師祖，無法為您分憂，還給您添，我很抱歉.”

郁華徹底閉上眼睛，玄冰床表面融化將吞沒，化作了一口冰棺。

仙劍旁觀，一言不發化作流飛遁離開。

狐仙放下茶杯，道：“世間開慧者，難逃七六。你只是延緩了的死亡，心死了任你有圣人之能也救不回來。”

擎蒼反問：“我若放去送死，往后我徒兒出來了豈不是另一樁悲劇？”

百年不了圣，千年也不了，但的徒兒一定可以。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

仙地。

仙劍似一道流星劃破了天穹，落竹林小院。

顧溫早已等候在外，他看著靜懸半空的仙劍，問道：“仙劍前輩，還好嗎？”

“要死了，我見到時只剩下一口氣。”

仙劍一如既往的耿直，好似練劍的人都有類似的病。

如此坦然的通告死訊。

忽然伴隨一陣翁鳴，天地頓時沉下。

顧溫站在原地面愣然，張了張又閉上，如此沉默了半響，上所散發出的氣息緩緩收斂。

他問道：“尚存一息，便不算亡，還請將前因后果與我一一說明。”

“無需說。”

仙劍微微晃，一道劍飛顧溫眉心，所見所聞皆耳目。

沒有死，也還未到垂危。所謂只剩下一口氣，只是出于壽命多。

但某種程度來說從未變過，因為郁華從師傅徹底復活以后，得不到長生丹與擎蒼之力維系猶如風中殘燭。

只不過師傅又用了某種手段，將一層薄紗罩住了燭火。頻繁出仙地導致輕紗破裂，燭火搖擺不定。

顧溫飛快閃過的思緒穩住了心神。

“那塊玄冰能封存命，但壽元災下只是慢死亡。師祖應當是還有其他辦法，否則不會封存郁華命。”

見狀，仙劍贊賞道：“你的心從不需要任何磨練與教導。”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這不止是對自己的，還有對親友的。能接邊人的死亡，已經勘破生死半數。

他曾想過收顧溫為徒，后因擎蒼的緣故只能作罷。而隨著時間推移，仙劍發現自己本沒有教導顧溫的余地，反而有時候顧溫還能啟發自己。

只可惜不出仙地，便是真龍也只是井底之蛙。

“只是以后恐怕再也不能進仙地，你可能再也見不到了。我若沒有看錯的話，那塊玄冰可以封存命千年。”

仙劍的言語如他本一樣銳利，直言不諱斬開了一切修飾的詞匯，將事實擺在了顧溫面前。

“千年之后與你何干？”

“沒死就好。”

顧溫回答不作猶豫，眼神不帶起一漣漪。

仙劍無言數息，道：“盡人事，聽天命，假若你的命就該如此，我會替你斬斷建木的。過段時間，我需要回折劍山籌備與建木的斗法。”

“到時候還請把建木截下一段燒給我，希到時候我還有墳墓存在。”

顧溫開了一句玩笑，轉推開院門，隨后他發現木門已經腐朽不堪，右邊已經不翼而飛。

“該修一下了。”

顧溫轉飛遁離去，他幾十年未曾踏出的小院，今日卻隨意走了出去，來到附近鎮子買了一套木工工與一扇門。

他修好了院門，進而發現院子長了許多雜草，又花費了半天時間除草。傳家寶跟著一旁有樣學樣，用牙齒咬住一株小草，瘋狂擺腦袋。

院落雜草消失后，地面依舊充滿泥濘，原本的青石板被植須頂起，顯得非常凌。

顧溫又將石板一一排列安好，打來井水沖刷泥土。

院子煥然一新，如此破敗不堪的屋子又顯得格外扎眼。

顧溫只好再度出門，去百里外的鎮子購買材料。他扛著木料，走在大道邊，一個太監不知從何冒出來，小心翼翼靠近問道：

“您若是需要什麼，只管跟奴吩咐。”

顧溫停下腳步，回答道：“鎮子上的道路該修一下了。”

如此牛頭不搭馬的答復讓太監愣住了，而顧溫沒有理會他，繼續往家里走。

顧溫修好了房子，與雨水再也進不來，他坐在椅子上，一切安靜下來。接著他看到了缺了一條的椅子，被貓兒打碎的茶，落的墻皮

過往的瑣事如水一般涌現，好似要他補償多年應該做的，卻又沒有去做的事。

仙劍出鞘，傳念問道：“或許我該收回之前的贊賞，你還好嗎？”

“我？我很好。”

顧溫拿起滿是塵土的茶杯，目落在了豁口上。

“我需要重新買一些茶杯了，還有家，貓兒別咬桌。”

“哦。”

貓兒停下噠噠噠咬桌子的行為，又爬上了顧溫肩膀，蹭了蹭他的臉頰，問道：“仙長，我們出去玩好嗎？外面有好多好多人，貓兒喜歡人多的地方。”

“那我送你去一個人多的地方好嗎？”

“好呀，好呀。”

顧溫將貓兒放到仙劍上，仙劍化作一道流飛離，夜空中多了一顆流星。

仙地萬類化凡，傳家寶還于年期，待久了也會出問題。

——

大夏六十年。

接下來的日子，顧溫變得很忙碌，他不知道在忙什麼，但每當做完一件事就會有另一件事需要他去做。

他去買一個茶杯，上鎮子修路過不去，于是顧溫施展手段直接把路修好的。進而被人當神仙，又有一個老人跑出來跪地喊冤，言說有府無道，求他主持公道。

于是顧溫就去主持公道了，殺了一個縣，又來了更多百姓喊冤。這一路過去也不知殺了多貪污吏，士紳豪強，反正他看不順眼就殺。

這種解決一件又一件事的覺讓他癡迷。

終于他又一次踏了汴京城，皇帝遠赴百里相迎。

皇宮，空的大殿只剩下年邁的江舉才與顧溫，以及一個風華正茂的蟒袍青年。

老皇帝攙扶他走上了皇位，坐到了龍椅上。

老皇帝笑道：“父親常說，當年便是您把他摁在龍椅上的。”

“是嗎？”

顧溫有些不記得了，他不太喜歡回憶，因為記憶總是刺眼的。

“

“沒錯，您覺得怎麼樣？”

臺下太子瞪大雙目不敢多言，整個人都繃起來。

顧溫看著滿是貴氣的青年，笑道：“像一個故人，我不太喜歡。”

一瞬間，太子臉上面如死灰，無力的癱坐在地上，接著又被一無形的力量托舉起來。

“孩子不用害怕，我還沒有說完。”

顧溫平靜的面龐泛起一笑容，太子微微沉下心也出了一抹笑容，心底告誡自己不能犯錯。

“你可有一個商賈奴仆？”

太子有些懵，隨后也不敢撒謊，微微點頭。

借用商賈斂財是常態。

“他姓不姓顧？”

“他姓于，您認識嗎？”

“讓他來這里一趟。”

太子一頭霧水的走了出去，半個時辰后又與一個胖子跑了進來，商賈穿金戴銀頭大耳，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他困為什麼坐在龍椅上的是一個布道人，隨即又聯想到了當朝開國的種種傳說。

“你可曾遇到過天上的仙子？”

商賈巍巍回答道：“草民何德何能，見不得神仙。”

“巧了，我見過。”顧溫笑容漸漸濃，似炫耀一般說道：“我當年就見過，還時常與徹夜共燭。”

在場三人無一人敢接話，只是聽著顧溫講述過去，最后又忽然歸于沉默。

“舉才，你也不小了，該把位置傳下去了。”

老皇帝雙目泛起神采，底下太子臉上止不住喜悅，

三個月后，江舉才病故，太子繼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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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六十五年。

顧溫臨近八十，他回到了南水，坐在屋舍之中目所及已經沒有瑣事。

唯有命格在震，未能得到充盈的蒼宇開始落，似老舊的墻皮一樣，把他原本引以為傲的一切盡數剝離。

他靜靜地看著，不哭不鬧，坦然接一切。

蒼宇消失完全落，似扯下了一塊幕布，其背后是一道偉岸的影，他著玄黑，看不見面容。

顧溫平靜看著，問道：“這命格是你賜予的？”

祂微微點頭，道：“天地眾生皆有命，只是不知為何你毫無命格，不存在于天地。”

“所以你進行糾正，給了我一個仙命格，然后再拿走？”

“命高則重，你承擔不起便化為凡人。”

渺渺玄音回八方，似天憲宣讀。

“十方萬類生靈各有命，你本無命，現已有命。”

音落，命格徹底消失，再無天髓與帝漿存在，而維系天地的圣人也收回了目。

本因命格當了一個天下第一，現在水褪去，不過是被打回了原樣。

府君賦予他紅塵仙命格，如今失去了命格。

雪地舐，乞討辱，跪地為奴這些他經住了。

舉世皆敵，孤立無援，四躲藏這些他也經住了。

被囚困于井底，失去知己，孤一人這些他同樣住了。

失去命格便是凡人？

“呵呵.命格天髓帝漿無法憑空幫我變出一門功法，無法讓我無而悟。反之，我如今所擁有的，為何不是我所通曉的？”

顧溫輕笑一聲，他眼簾半垂，一抹神采在其中驟然迸發，似朝一般熠熠生輝。

“我從未退，也從未偏移道路，我要離開這方井底，一睹遼闊的天地。”

他盤坐定，緩緩閉上眼睛。

“我失去的只是命格，而得到的將是大道。”

日與夜替，一次次進退屋舍，月一次次照耀在他臉上。

房屋糟蹋淪為廢墟，朽木生出草木，秋火燃為灰燼，來年又有草木冒出。

八百年春秋轉瞬即逝，大夏亡了，新朝再立，新朝又亡了。

道人盤坐，不聞春秋。

煉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

合道之上亦有超，超之上亦大道。

九九圓滿，圓滿之上亦有圓滿，九九之數未曾窮極。

大道之上，窮極圓滿。

吾與地平，吾道與天齊。

鳥語花香又一春，閉目八百秋的道人緩緩睜開眼睛，呼出了第一口氣。

于是乎，仙地又生出了靈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