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一位新進醫使,剛進宮就被分去清鍋冷灶的南藥房,眼看前程止步於此,奈何時有機遇,因清洗整理紅芳絮出,做出的一夢丹得妃娘娘盛讚,進而被藥院院使看重,親自來醫院要人,最後被醫院崔院使三催四請才回來,展眼就進了醫。
短短一月大起大落,此人生也夠傳奇了。
這流言傳到各院時,連帶著那位新進醫使的名字也為人知曉。
一大早,陸曈剛換完裳,林丹青從門外進來,一進屋便說:“如今走到哪裡都是妹妹你的名字,這回去南藥房待的日子也算不虧。”
鏡前的陸曈轉過,林丹青便眼睛一亮,驚呼道:“哪裡來的仙!”
南藥房採摘藥草的麻早已下,陸曈換上醫使的水藍長袍,領和袖口都繡了細緻蘭花紋,長髮以同帶束起。本就生得麗,淡雅乾淨的越發襯得人眉眼盈盈。若溪山秋水,有種明澈之。
林丹青繞著陸曈轉了兩圈,著下沉思著開口:“醫院這送人都沒人要的醜裳,怎麼被你一穿,平白像是貴了些錢呢?”又嘆氣:“果然服如何,總歸看臉。”
這話其實有些言過,因為林丹青自己生得並不醜,非但不醜,還十分麗,那是另一種爽朗利落之,如盛夏薔薇,燦然明。
手挽起陸曈手臂:“走吧陸妹妹,崔院使今日要給你分醫科,真盼著你也分到婦人科。”
陸曈剛回到醫院,尚未奉值,得先分好醫科後,按科給各房奉值。不過宮中的醫大多都分至婦人科,也有一小部分分到大方脈、小方脈科。
陸曈隨林丹青出了屋,去到醫院院廳,廳中已站了許多醫使,見陸曈出現,紛紛眼打量。
從平人醫工一躍為春試紅榜第一,剛進醫院又被分到南藥房,不到一月又被藥院院使趕來醫院要人,風口浪尖之人讓人想不注意也難。加之陸曈容貌出,縱是與陸曈不對付的曹槐見了,也忍不住出一驚豔。
不過大約因為流言的關係,這群醫並未主上前與陸曈說話。倒是林丹青一如既往熱,細細與陸曈解釋醫院各科各房的關係。
又等了約一炷香,崔岷出現了。
他今日穿了件灰長,袖寬大,不疾不徐緩緩行來時,頗有風骨,一眼上去,不像醫,倒像是朝中那些清流文臣。
眾醫紛紛同崔岷躬行禮,崔岷應了,在陸曈前停步。
“陸醫,”他開口,語調溫和,“如今你已回到醫院,翌日起該各房奉值。”
陸曈靜靜聽著他說。
“以你春試卷面資質,本該北廳西壽房婦人科奉值……”
一旁的林丹青聞言,面上一喜。倘若陸曈西壽房,倆就能在一塊兒了。
然而崔岷卻話鋒一轉:“……可你的醫經藥理得邱院使盛讚,安排至北壽廳,未免大材小用。”
他問:“諸司各院有疑癥未解,陸醫醫拔萃,為臣子,理應為陛下分憂,對麼?”
陸曈抬頭。
崔岷生得瘦弱,院使袍穿在他上,倒真有些松柏之姿,孤傲清高的良臣模樣。他看的眼神溫和如水,然而細細探去,便驟覺一抑的沉,像南藥房那張被雨水浸溼生了綠黴的木床,溼冷得很。
道:“任憑院使差遣。”
崔岷便笑了,神越發和:“上個月,戶部左曹侍郎金大人子抱恙,曹槐行診一月有餘,暫無起,既然陸醫回來,如此,便由你與曹槐一同行診。”
戶部?
陸曈心下一。
戚玉臺正是在戶部。
有一瞬間,陸曈幾乎要覺得是上天垂憐復仇艱難,才將這大好機會如此輕易送上眼前,於是想也沒想地道:“好。”
“不行!”
出聲的是林丹青。
陸曈訝然側首,再看周圍人,俱是一副古怪神,最前方的曹槐錯愕之下,竟還出個笑,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著幸災樂禍。
林丹青急得聲音變了調:“陸醫不能去給金大人行診!”
陸曈狐疑:“為何?”
林丹青著,臉漸漸漲紅,彷彿難以啟齒般,過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開口:“……戶部的金大人之急癥是、是腎囊癰,你是子,怎麼能給他施診!”
腎囊癰?
陸曈一瞬恍然大悟。
難怪周圍人要出難以言喻的神,難怪曹槐的笑容不懷好意……難怪崔岷要般百轉千回,鋪墊良久讓走到此。
只因腎囊癰,是男子疾!
這病並不算罕見,然而讓一年輕子去治療此疾,卻是不常見的。
崔岷看向林丹青,許是因為林父的關係,並未斥責,只道:“醫者無男,你們在太醫局進學時,第一課學的正是如此。”
林丹青皺眉:“可是院使,人言可畏!”
醫者是不分男,可流言分啊!
這世道對子本就艱難,子行醫多桎梏便罷了,若是年輕些的子行醫,一個不好,便要做好終不嫁的準備。們這些醫使還好些,不過是給各宮娘娘奉值。可那位戶部金大人什麼病盛京場無人不知,只怕陸曈今日進了戶部的門,明日流言就要傳得滿天飛!
腎癰囊,意味著醫檢查子,便要及對方私之。更何況別人就罷了,那位金大人,本就是出了名的好之徒,宮裡的雌鴨都要被他兩把佔便宜,何況是陸曈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林丹青都能想象得出那慘烈畫面!
“陸醫,”崔岷不理會林丹青,負手看向陸曈,當著滿屋醫使的面,溫聲詢問:“你可願行診?”
陸曈眼睫微。
早聽苗良方所言,這位崔院使就是一位不擇手段之人,所以才會心安理得地將好友祖傳之據為己有,沽名釣譽,欺世盜名。
然而他的下作還是超乎了陸曈的想象。
拒絕崔岷,傳出去或許得罪那位金大人,也會證明的醫不過傳說厲害,連帶藥院的邱合也要備質疑。
接行診……只消看眼下林丹青的模樣,就知那位金大人不是什麼好相與之人。
白璧最怕蒙暇,一位醫,都不消自己做什麼,只要對方做出些出格之舉,流言的唾沫星子都能將淹死。外人不會說男子好,只會譴責子引禍,到最後,連麗都是罪由。
崔岷或許不要敗名裂,但一定想德行有虧,到最後提起陸曈,旁人不會說醫藥理如何,想起的都是那些風流韻事、花叢軼聞。
何等歹毒。
“陸醫?”崔岷咄咄問。
四周嗡嗡議論聲漸起,林丹青張地著。
陸曈深吸口氣,緩緩抬頭,正要開口——
“怎麼這麼熱鬧?”門外有人說話。
這個聲音……
陸曈不由一怔。
門口站著的人群忽然散開,讓出一條路,有人走了進來。
藥廳寬敞,四面牆上都掛了寫滿醫經藥理的長字畫,年輕人腰間銀刀在雅緻堂廳裡突兀多了幾分煞氣,格格不,人卻極是俊,一緋公服把穿醫袍子的其他男子都襯得黯淡如塵。
“裴殿帥?”崔岷一愣。
殿前司右軍指揮使裴雲暎平日極來此,乍然出現,眾人都怔在原地。
青年走進廳堂,偏頭打量了一下週圍,目並未在陸曈上停留,似乎有些疑:“崔大人這是在做什麼?”
崔岷拱手行禮:“回殿帥,正在吩咐新進醫使行診奉值。”
他點頭:“原來如此。”
見他後並無其他人跟隨,崔岷沉一下,試探問道:“不知殿帥突然前來,所為何事?”
殿前司與醫院井水不犯河水,近來也並無行診排冊。
裴雲暎淡笑著開口:“司衛所近來訓練過猛,加之春躁,武衛們都乏困。我來請位醫同去瞧瞧。”
說完,他似才看到一邊站著的陸曈,眉一挑:“新進醫?我看就很合適,就吧。”
這話說得猝不及防,廳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陸曈也是一頓。
抬眸看向裴雲暎,這人面上笑意如常,彷彿真是隨口找了個順眼的醫使,不曾有別的心思,無辜得。
一邊的崔岷臉卻難看起來。
裴雲暎這話,是要陸曈去司衛所,卻也將陸曈從方才的窘境裡解救出來。
如此一來,陸曈既免去與姓金的糾纏,也不必面對眾人的質疑,合乎理的理由讓人挑不出一點錯。
偏偏是這個時候……
崔岷眸沉,依稀間想起一件事來。
陸曈春試紅榜過後,他曾託人打聽過此過去的訊息,除了做出“春水生”和“纖纖”兩味新藥外,此最出名的,大概還是探出了文郡王妃所中之毒“小兒愁”,解救了文郡王妃,連帶著宮裡那位妃也遭了殃,藥院為此提供藥之人也被牽連出事,當時整個醫院和藥院人人自危。
文郡王妃裴雲姝是裴雲暎的嫡親姐姐。
若在那時陸曈與裴雲暎二人就已有了私,此番這位指揮使突如其來的舉,恐怕並不是心來。
正兀自揣測著,側傳來裴雲暎的聲音:“考慮這麼久,院使很為難嗎?”
崔岷一個激靈回神。
眼前年輕人邊噙著笑意,衛公服穿在他上,不似尋常衛冷沉刻板,反因角梨渦顯得親切英朗。
可他的眼神卻並不親切。
那雙漂亮的黑眸燦若星辰,卻似靜水深潭,只一眼便讓人生出寒意。
崔岷心中一,驀地生出畏懼。
他與這位殿前司指揮使相甚,此人年輕有為,素日裡見了也總是明朗笑,彷彿極好親近。然而年紀輕輕居高位,又有誰心思簡單?這些年與他作對的,不是出事就是貶職……
他這副溫煦皮囊下,彷彿藏著另一副乖戾心腸。
總讓人有種沒來由的直覺,誰要是迕逆違背了他,下場多半慘烈。
崔岷不願、也不敢與他作對。
收起心中不甘,崔岷拱手道:“殿帥說笑,殿帥府武衛有需,理應奉值。”他轉頭,對陸曈叮囑:“陸醫,你就去殿帥府,金大人之急癥,仍由曹槐行診。”
不管裴雲暎是不是特意為陸曈解圍,此言都算賣了裴雲暎一個面子。
人群中的曹槐聞言,頓時面失。林丹青和常進卻鬆了口氣。
陸曈站在原地沒。
裴雲暎看了一眼:“陸醫?”
陸曈斂眉:“是。”
崔岷笑了:“好。”
然而下一刻,陸曈抬起頭:“不過院使,金大人那頭,下仍想與曹醫一同行診。”
此話一出,廳中驀然安靜。
眾人盯著的目霎時古怪。
明明已遠離那等糟心事,不必與金顯榮攪合在一,怎麼還自己上趕著往上湊?這人是傻子不?
林丹青猛地朝陸曈使眼,陸曈恍若未覺,只對著崔岷靜靜地道:“下會分配時辰,去殿帥府行診與為金大人行診兩不耽誤,還院使準允。”
說得平靜真摯,彷彿真是真心實意想要謀得此份差事,翰林醫院中的確有新進醫為了在上峰面前掙臉面,顯得自己勤勞敬業,搶著多幹活……但也要看清搶的差事是什麼。
這差事換做別的醫,可不會如此積極。
裴雲暎在聽到陸曈說完後,目便落在了臉上,帶了幾分安靜的審視。
陸曈不言,崔岷視線在他二人上打了個轉,良久,慢慢笑起來。
他讚許:“陸醫一片仁心,很好。”
“既是陸醫自己所求……”
他故意咬重“自己”二字,神溫和欣,“允。”
……
廳中的暗流湧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流過去了。
醫們各自散去,自己做自己的事。
陸曈拿著藥帖,進了裡間藥廳。
藥廳不算寬敞,地上堆滿尚未整理的一批新藥,靠牆有一排木櫃,裡頭堆放醫們尋常要用的常用藥。
陸曈方走到藥櫃前,後木門便發出一聲輕響。
沒回頭。
來人將門掩上,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屋裡堆積的藥材積了灰,被門風帶的四飛舞,裴雲暎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嫌棄,待那灰塵散了些,適才走過來。
陸曈從藥櫃裡拿出一隻細長瓷瓶,轉放到桌上:“下食丹。”
裴雲暎眉梢一。
方才堂廳裡的那場司後,裴雲暎並未馬上離開,說殿帥府的司犬近來胃口不佳,請陸曈為它拿點藥。
醫院藥廳裡存放醫們素日用的尋常藥,能給人吃的下食丹,勻上一瓶給狗吃自然也沒什麼。
只不過這種跟進來的理由實在寫滿了敷衍,崔岷沒有發作,也只能是因為畏懼對方的份了。
他拿起藥瓶,牽了牽:“你要聽崔岷的安排行診?”
“對。”
“知道金顯榮是什麼人嗎?”
“知道。”其實都不必打聽,單看醫院眾人今日神,也能猜得出來。
“知道還敢。”裴雲暎點頭,冷不丁問,“因為他是戶部的人?”
陸曈心中微。
金顯榮是戶部左曹侍郎,而戚太師的兒子戚玉臺也在戶部任職。只是一介醫,能靠近戚玉臺的機會寥寥無幾,難得天賜良機,實在不想錯過。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接下這個差事。
似是悉的心思,裴雲暎看一眼:“太冒險了。”
陸曈抬眸,語氣嘲諷:“那裴大人為何今日出頭?以裴大人之份,同我扯上關係可不是件好事。”
裴雲暎把玩頸瓶的作一頓,偏頭問:“怎麼說?”
“崔岷對我有偏見,裴大人公然出頭,難免讓人想起裴小姐一事,若崔岷以為你我二人有私,傳出去對大人恐怕不好。”頓了頓,陸曈才繼續說道:“明哲保的道理大人一向比我清楚,怎麼今日糊塗?”
裴雲暎今日會在廳裡主解圍,其實不止出乎崔岷的意料,也令陸曈驚訝。
他實在沒有必要趟這趟渾水。
他們二人的也不至於如此深厚。
聞言,他反而莫名笑起來:“原來我在你眼中是這種人?”
“當然,我一直很清楚大人與我份有別。”
他便站直子,把藥瓶攥進掌心,看著陸曈嘆氣:“不是說了嗎?我今日只是過來拿藥,恰好遇到陸大夫被人為難,看不過去而已。”
陸曈抿了抿,對他說的話一個字也不相信,於是平平道:“多謝裴大人。”
這句謝說得有些勉強,要知道如今不僅要去給金顯榮行診,還要去殿帥府探病,一個人做兩份差……
他真是幫了好大一個倒忙。
簡直孽緣。
“我怎麼覺得,你的表像在罵我。”裴雲暎俯低了眉眼,打量了一下,“算我多管閒事,不過,你既然心有算,我就不手了,免得壞了陸大夫大計。”
他把藥瓶收進懷中,轉提刀往外走,走到門口時,腳步停下,想了想,又轉頭提醒:“陸大夫。”
陸曈看著他。
“戚玉臺和範正廉不一樣。”年輕人的臉陷在藥房昏暗線裡,不知想到什麼,神顯得有些冷淡。
“別輕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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