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兩邊,惴惴不安的百姓們往家門外探著頭,觀著城里的靜。
有吏氣力不支,癱坐在路邊,拿起水囊往嚨底倒水,卻發現已經滴水未剩。
有士兵抬著剛從城頭下來,流不止的同袍,一路喊著軍醫急急往軍營趕。
有醫士提著藥箱狂奔,帽子從頭頂落也來不及管。
沒有人在意此刻當朝的郡主正走在這條硝煙彌漫的路上。
好像也不是什麼郡主,只是這萬千苦難人中微不足道的一個。
“姐姐,城門口在打仗,很危險的!”一個小姑娘從家門口探出腦袋提醒。
姜稚腳步一頓,偏頭看過去:“現在暫時休戰了,姐姐只是去看一眼親人。”
“啊,姐姐有親人在那里打仗嗎?”
“是啊,他們都是這世上最最英勇的將士。”姜稚著城頭,繼續往前走去。
城門口,所剩無幾的士兵、牢獄里的囚犯、自愿參戰的百姓全都席地而坐,疲力盡地背靠著背彼此支撐。
裴子宋正和曹沉商議著什麼。裴雪青在給輕傷的士兵包扎傷口。
看見來,幾人都要上前。
姜稚擺擺手,示意他們各忙各的,不必管,一步步踩著登城階道走上了城樓。
城墻之下尸山海,像煉獄一般,盛裝著不同服的士兵和戰馬。
姜稚站在城樓憑欄遠眺,一眼去,本分辨不清玄策軍在哪里。
原來一百人在這戰場之上竟是如此,如此的渺小,就像散落在銀河里的星星。
姜稚一眼眼搜尋過去,仔細辨認著,巍巍抬起手指:“一個。”
驚蟄順著所指看去,約看見一名倒在泊里的玄策軍。
姜稚繼續努力搜尋著,一個個指過去:“兩個、三個、四個……”
等數到十七個的時候,驚蟄攙著的臂彎勸道:“郡主,別數了……”
“我要數……”姜稚執拗地扶著欄桿,一直數到第五十一個,終于沒法再數下去,蹲在地上捧著臉無聲哭起來。
*
城樓之便是督戰所,姜稚留在這里,與指揮作戰的副將們一同用了些糧和湯水果腹。
驚蟄勸還是回軍營去安全些。姜稚卻搖了搖頭。城破那一刻,在城頭或是在城中就沒有區別了,倘若敵軍殺進來,沒有一個人能活著來向報信,便無法在第一時刻知道這座城的生死,只能在毫無所知下被生擒而去。
日頭漸漸升高,很快便到了三七說的半日后。
巳時整,一陣步伐齊整的踏踏聲震腳下,遠方地平線上現出一面迎風招展的青旗幟,叛軍匯一線,再次浩浩朝城門殺來。
城門上下,將士們翻而起,弓箭手箭支用盡,如行至窮途末路,撿起了死去同袍的刀。
姜稚坐在城樓里閉上眼,聽著戰鼓聲擂,喊殺再起。
這一次,所有的聲音都近在咫尺,死亡也近在咫尺。
一個又一個士兵應聲倒下,城上殊死搏,城下,攻城錘撞擊城門的重響足像要將這座城砸爛,砸穿。
震天地的浩劫聲里,姜稚卻從未有過比此刻更平靜的時刻。
堵城門的吶喊越來越微弱,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姜稚聽見耳邊一道拔劍響,一睜眼,看見底下敵軍翻上城墻缺口,驚蟄防備地橫劍在前。
“驚蟄,你也去城頭參戰吧。”姜稚輕聲說。
“郡主,奴婢要在您邊保護您!”
“可等敵人殺到我們跟前的時候,你在我邊也是白白送命……”
驚蟄看了眼這座城樓,城樓在比城墻更高的地方,尚且安全,若要阻敵在城樓之外就得出去。
“郡主,奴婢去殺敵!”驚蟄提劍走了出去。
“好。”姜稚目送離開,從袖中取出袖箭,站起來。
登上城墻的敵軍被驚蟄和留守城頭的士兵們越殺越,再沒有新的敵軍爬上來。
這意味著敵軍已經知道,有一比城墻更方便的通道即將開啟。
城門,馬上就要破了。
姜稚走出城樓,站在漆紅的欄桿前迎風而立,著城下人頭攢的敵軍,慢慢舉起了手中的袖箭,將箭頭對準了自己的脖頸。
生死與共這四個字,在說出口時似乎只是好的祝詞,遙遠的誓言。誰都不會在許誓的那一刻真正想到死亡的樣子。
或許到了面臨死亡的那一刻,許誓之人便會將這四個字拋之腦后。
可眼下這一刻,無比清晰地看見了死亡的模樣,看見了,卻仍想義無反顧地朝它奔赴而去。
不會落敵手。
不會為心之人所向披靡一路上的肋和掣肘。
不會讓他和他的玄策軍站在城下為繳械投降。
姜稚穩穩地舉著袖箭,迎著燦爛的日頭閉上眼,覺到風吹起的長發,聽見城下所有人發出最后悲鳴般的吶喊。
忽然一道沙啞的男聲在城墻上響起:“援兵來了——!大家撐住,援兵來了——!”
姜稚心頭一,霍然睜眼,抬首去。
地平線盡頭,一線玄騎兵浪般洶涌而來,赤旗幟在風中獵獵翻飛,軍陣最前方,那人手執長|槍沖鋒橫掃,一路勢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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