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渺渺碧空下, 駿馬迎著高懸的金烏馳騁而出,一路穿過長草,過土丘, 途經冰河, 朝茫無邊際的沙地而去,像要一直去到天之涯, 海之角。
馬蹄飛濺起黃沙, 長風吹卷起馬上半披的烏發和火紅的嫁,與后年玄的袂彼此牽連纏繞。
姜稚被元策擁在馬上, 著風真實的冷,太真實的刺眼, 環在腰間那只臂膀真實的溫熱有力,在確信這不是夢的一剎, 迎著斑斕的日眨落下大顆滾燙的熱淚。
失而復得的這一瞬, 姜稚淚里倒映著藍天黃沙, 腦海卻忽然回閃過去年冬的長安街頭。
百姓夾道的長街, 玄甲騎兵開路,漫天花枝雨里, 探窗下,他馬上回首, 遙遙對一眼, 彼時以為的初見,卻原是隔世的重逢。
姜稚在獵獵風中努力睜開眼,用今生未曾失明的雙目看著這世間萬千鮮活的彩, 還有后鮮活的他。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姜稚頂著狂風回過頭問。
元策揚鞭策馬:“帶你回姑臧。”
“沒人攔我們嗎?”
“我河西玄策軍鐵騎在此,誰人敢攔?”
姜稚想起了昏沉一覺里約聽見元策發出的軍令:“你當真殺了西邏二王子?西邏可會與我們開戰?”
元策朗聲一笑:“西邏兩位王子爭儲日久,如今我將西邏王位拱手送給大王子, 他若識相,自當與我大燁好,他若要戰也得掂量掂量,我三百騎兵能屠盡他西邏使團,一個不全而退,是不是他惹得起的人。”
一個不,全而退……姜稚激涕零地閉了閉眼。
“那長安那邊呢?”
“你的和親隨從會由玄策軍‘照看’在此,周寺卿自會帶著西邏二王子項上人頭去長安說明‘真相’。”
死人已經開不了口,只有活人才能說出真相,既然這件事只剩下一種真相,那麼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便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眾人愿意相信什麼——
西邏大王子與二王子水火不容,此后想拉攏更多人心,榮登王位,自然愿意相信這件事是自己的弟弟的過失。
長安多半朝臣都對狼子野心的西邏二王子恨之骨,自然愿意相信這件事是二王子死有余辜,是大燁正當自衛,揚我國威。
所以即便有人猜到這件事背后真正的推手是誰,也不能給河西、給元策定罪,只是……
“可陛下不會相信,此番年關你依例進京面圣,恐怕……”
元策瞇起眼:“那便是我與陛下兩個人的事了。”
所以他的計劃和一樣,是保全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跟著一個隨時要赴死的人私奔,怕不怕?”元策垂眼看著。
姜稚在淚如雨下里牢牢盯住了他,搖頭:“不怕。”
就算前路就是死亡,明日便是末日,只要和他在一起,什麼都不怕。
姜稚和元策一路看山看水,走走停停回到姑臧的那天,另一邊,周正安快馬加鞭,一路奔命地回到了長安。
盡管和親出意外的消息早在事發后便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當周正安本人一陳舊跡,手捧西邏二王子人頭走上金鑾殿的那一刻,滿朝仍是一片震嘩然。
上首,興武帝死死盯著那顆頭顱,扶著龍椅的手用力到指節發青發白。
周正安對著天子及一眾朝臣,將醞釀了一路的故事椎心泣地講述出來:“……我大燁愿下嫁公主,本已是給足他西邏面,豈料卻遭遇這般大不敬的對待!這西邏二王子簡直欺人太甚,分明是目無我大燁公主,目無我大燁天子!”
一旁有人看出天子對此事的懷疑,當即開口駁斥:“周寺卿好大的膽子!兩國戰尚且不斬來使,西邏二王子僅是不敬,何至于鬧出人命?”
周正安冷哼一聲:“葛侍郎當真站著說話不腰疼,何謂‘僅是不敬’,葛侍郎當夜可曾在場,可曾目睹勢有多兇險?夜半更深,侍衛見有人醉酒意夜闖公主大帳,一心保護公主,何曾看清來人是誰?來人不聽警告,三令五申之下依然手去掀公主帳門,侍衛拔劍相對,又何錯之有?若這一劍不拔,你可知公主會遭何等侮辱?我大燁又會遭何等侮辱?”
“他西邏二王子既然前來迎親,又怎會在如此要關頭飲酒誤事?”
“西邏二王子首級在此,尸早已運回西邏,經由仵作驗尸,確認生前飲酒過量無誤,葛侍郎難道還懷疑是我胡編造不?”周正安一指西面,想幸好沈元策行事天無,殺人之前連酒都灌了,“葛侍郎若當真如此好奇緣由,不如親自去問問他西邏二王子當夜究竟是何居心!”
“你……!”
葛侍郎噎得無話可說。
一旁又有人看了眼天子的臉,繼續追問周正安:“即便如此,周寺卿又何至于屠殺西邏使團?”
“曲尚書怎的還顛倒黑白上了,西邏二王子不敬在先,我等不過自衛反擊,是他西邏使臣不講理,非要大干戈為王子討公道,難道我等要坐以待斃任人宰割?敵人刀鋒已至,本就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只因贏的是我方使團,便要背上‘屠殺’二字的罪名?他西邏自不量力,怪得了誰!”
“那我倒要問問,西邏使團人數足有千余,周寺卿究竟是如何以勝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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