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充滿死亡的世界.所有人,都紅了眼睛,彷彿第一次明白,自己是人,不是互相撕咬的野.彼此之間,在這之前,甚至素未謀麵,甚至言語不通,沒有任何的個人恩怨.卻為什麼非要把彼此看得畜生不如,廝殺無止境?
世界上,隻剩下一個人.
趙德基還沒死,金兀還在揮舞屠刀——可是,秦大王卻倒下了.那是自己唯一的支柱,唯一的依靠,這鐵塔一般的人,竟然也會倒下去.自己,也要死了.大仇不得報,甚至連兒子的最後一麵也見不得,就全軍覆沒了.
脆弱的生命如經霜的黃花,再也經不起太過猛烈的風暴的摧折.全世界,隻剩下一個白發的人,如突然魔的妖怪.
魔頭!
眾人被這可怕的景象所震撼,走避,不停地走避,希距離遠一點,再遠一點.
搖搖晃晃,跌跌撞撞,隻有一個人在賓士.
握著弓箭,失去了一切的喜怒哀樂,但目標卻很清楚,知道自己將要去向哪裡.
就連搖搖墜的秦大王也站了起來,奇異地盯著,滿眼都是哀傷.丫頭,多可憐的丫頭.他想再喊一聲,想張開雙臂,哪怕是再次,擁抱一下!抱一下,就抱一下.哪怕就一下也好.
他已經張開了雙臂,模糊的手,在兩名趕上來的侍衛的支撐下勉強站住,想要迎接.可是,卻並非沖他而來.幾乎沒有看到他,的眼神是空的,隻集中在一點,看向一個方向,拉開手上的弓箭:瞄準他!
嶽鵬舉死在他手上,秦大王死在他手上.這是一個比趙德基更加險之人,披著溫脈脈的外,行駛著最毒辣最殘酷的手段,趕盡殺絕.甚至已經無暇後悔,後悔那一份如此輕易給出去的解藥,隻是恨,恨自己:
這一刻,他的臉,和趙德基的形象完全重合.政客的臉,比秦檜更毒辣萬分.秦檜不過是一條雙重的走狗而已,他和趙德基,兩個纔是罪魁禍首.
可笑,自己竟然被他的那些小伎倆所欺騙,竟然婦人之仁.可悲的人,往往都是這樣,不管多麼強悍,不管承不承認,都會不由己地迷醉在男人的小把戲裡,久而久之,忘了他的假戲真做,忘了他的本來麵目,從而放鬆了戒備和警惕.所謂男人不壞人不,壞男人的花言巧語,種種手段,們卻忘了,那是裹著糖的毒藥.越是妙,越是封.
就連自己,就連跟他隔了國仇私恨的自己,竟然也中了招.婦人之仁,若非當時輕率地給了他解藥,他怎麼會危害到現在?所謂耶律觀音的解藥,隻是個緩解,隻有才明白,是自己從大蛇部落得來的解藥救了他的命.
自己竟然給殺了自己丈夫的人解藥!
自己竟然給宋國的大敵解藥!
自己竟然被這樣一個口腹劍的男人也欺瞞了眼!
若非如此,豈會害了秦大王?
報應,這都是上天對自己婦人之仁的報應.
就算是九泉之下,也無去見嶽鵬舉.
流滿麵,被憤恨折騰得完全失去了判斷的能力.隻知道一往無前地沖,殺,了斷這一切,甚至包括自己,毫也不再抱著生的熱切,隻是盡力而為,能殺一個算一個.
此時反倒平靜下來,風呼呼地吹過,白花花的發飄在的眼前,刺疼了眸子,遮擋了視線,不知是汗水還是水,一滴一滴滴掉下來,卻目不斜視,毫也沒有察覺那頭發有什麼異樣,也不知道那“白”——隻認識一種了,那是“紅”——整個世界都是紅.
這紅刺激了神經,彷彿神地注了無窮無盡的能量,彷彿宇宙之間有一個靈魂忽然附,甚至能覺察出那些躲避自己的金軍那種畏懼的眼神——啊,他們看到了魔鬼!他們看到了一個魔頭!
隻是練地拉弓,用盡全的力氣,瞄準了前麵幾丈,烏騅馬上的那個人.
他還是沒有戴兜鍪,出頸子,手上還拿著箭,正是剛剛向秦大王的那一箭.就在瞬間之前,他還對自己妙的箭法,對於自己手不減當年而得意非凡.此時,那得意還殘留在他的臉上,來不及收回,又因為驚奇,同時併,那麼詭異,讓他整個人了皮笑不笑,更增加了毒.
那種曾經風流倜儻的臉,曾經月下簫聲的臉,曾經三沸煎茶的臉——他的所謂的文雅和倜儻都收了起來,全部讓位給了這皮笑不笑,那是政客慣有的心在不經意的表,他無從掩飾.
甚至可以想象,臨安一戰時,他看著嶽鵬舉倒下時的神.也是這樣.
歷史驚人地回,為什麼,我們總是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
滿腹悲恨,想把天出一個窟窿,將這大地徹底覆蓋,毀滅萬.
越奔越近,卻還是無人阻止,彷彿一靠近,就要被上的妖氣所吞沒.金軍們不停地後退,再後退.
包括金兀.直到退無可退.他怔怔地看著那個滿臉仇恨的人——
白發啊!紅!
青紅.
英雄遲暮.
不許人間見白頭.
竟然白頭了,就在那一瞬間,滿頭青,頃刻如雪,像下了一場妖嬈的雨,如六月的大雪.他親眼目睹,才尤其震惶.他眼睜睜地看著沖過來,漫天的火把照亮了的麵孔,鮮塗抹,如最絢麗的胭脂,和飛舞的白發形詭譎的對比——命運之神!
死神!
魔!
他忽然渾栗,拿著弓箭的左手也在栗,就如宿命的回,糾纏的恩怨.
已經很近了,花溶甚至能看清楚他那隻微微發抖的手,那是他的左手!這時才明白,自己當初犯了多麼可怕而又可笑的低階錯誤:那名神的“金將”,和常人一樣用的是右手.而金兀,他是用左手!因為他曾被自己削斷了右手的一大拇指,本不可能用右手箭!
那名神金將,絕非金兀!
人啊,該死的迷醉,該死的天生弱,所以,無關乎和不,卻因為小恩小惠所,所盲目……
現在才明白,在他金四太子於絕對優勢的時候,向一個敵對的人放一點電,算得了什麼?在高高在上的範圍,給予一些無關要無傷大雅的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麼?甚至耶律觀音他還不屑殺呢!他隻肆意地欣賞對自己的討好和表演和戰戰兢兢——而他,是一個主人,絕對的控製,耶律觀音就如一條狗,不可能逃離他的控製範圍,所以他樂得大方,樂得顯示自己的博大和仁慈,以全他大度的名.
他的這種表演,在自己上,則更是淋漓盡致:你們看,我四太子甚至善待敵國將領的孀!你們看,我四太子對敵國子多麼癡;你們看,被亡國滅家了也不是那麼可怕的事,也許,下一個被敵國將領青睞的子就是你——因為人是做夢和自的;他的好,就是加深和培養們的這種自.
所以,歷來纔有:商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這比攻心更有效.
想,自己真的連商也不如.甚至連耶律觀音也不如.耶律觀音至從頭到腳對四太子,都是抱著算計的態度和獲利的心態;而自己,在某一些時候,待他是真誠的,至,沒有徹底當他敵人,甚至偶爾還當了他為朋友——比敵人一點,比朋友多一點;甚至下意識地站在他的立場替他辯解.四太子,他再怎麼壞,對自己,總還是有幾分好的.
原來,不是這樣.
本不是!
自己也隻不過是他企圖玩弄而不得的件,之一!
所幸,自己終究不曾為他的玩.所以,他的臉立刻就暴了.
殺無赦,殺無赦!
心裡充滿了無比的仇恨,那是比對趙德基和秦檜加起來更大的仇恨.
拉滿了弓弦,手裡的箭彷彿充滿了生命,這是用箭十幾年來最充滿了能量的一次,既非昔日和鵬舉海上作戰對金兀的那一次饒恕,也非柳節上的花架子!它是實打實的,如最練的獵手,麵對著狠毒的豺狼,務必一擊即中,毫不遜於任何一名最清醒最理智的勇士.
“嗖”的一聲,那一箭,力貫長虹,在黑夜裡,帶著嗖嗖的死亡的氣息和詛咒.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那一頭白發的震驚裡,就連金兀的那麼多侍衛也措手不及.
金兀卻立刻清醒過來,那是一種本能,他立刻看到的那種怨毒的充滿殺機的眼神.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就算是海上一戰偏的一箭,就算是當初紅葉鎮削掉大拇指的那一刀——都留有餘地.在這之前,從未真心想過要殺自己.他一直也是這麼肯定的.
直到現在,直到,自己也沒想到,自己今天斷然地,那麼想殺!
你殺我,我就殺你!
他是政客,浸幾十年政治,就如一頭狼,隨時警惕著邊的危機,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是以,他立刻反應過來.
那支箭已經靠近頭,距離那麼近,方天畫戟也失去了它的功效,他躲閃不及,竟然在馬上側,作快得不可思議,手一撈,抓起一名反應不過來的侍衛擋在前,隻聽得一聲慘,侍衛的頭已經上了一支利箭,當場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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