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眾人應著。
駱悅人愕了幾秒,問邊的項曦:“梁空不能吃辣嗎?”
項曦說:“嗯,他吃不慣重口味的東西,小時候不好,胃養得氣死了。”
熱熱鬧鬧的火鍋店裏,一個人突如其來的沉默並不明顯。
邊是說笑打鬧的聲音,走神過度,只覺得聽著空,這些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平行時空。
而留在過去。
留在那些一幀一幀的畫面裏,他陪深夜去大排檔吃燒烤,跟他朋友的友較勁,給他剝麻辣小龍蝦,用紫蘇葉包蘸厚芥末的魚生遞給他,問他好不好吃,他嗆一聲,眼眶發紅,無所謂地說還行。
直到項曦給夾,推推胳膊,才遷回的神思:“吃啊,怎麼在發呆?”
夾起,往裏塞。
九宮格真的很辣,連滾滾白霧裏都帶著又辛又麻的熱氣。
駱悅人猛嗆了一下,管和鼻腔裏火燒一樣的疼。
那一瞬,也紅了眼眶。
-
九月初,駱悅人收拾好行李箱,準備去平大報名,一走,就代表他們全家都會搬離了棠杏苑,按照離婚協議,房子歸梅惠。
瀾城到平城坐高鐵要四個小時,駱文謙和梅惠送,那是他們一家最後一次站在一起,父母絮絮叮囑,好像這樣無人缺席的關心也是最後一次了。
平城的氣候乾燥,每年春秋換季都容易起大風。
駱悅人初來乍到,很不適應,室友天南海北聚於一室,人都很好,剛來大學,大一新生看什麼都熱鬧,看什麼都新鮮。
軍訓那幾天,宿舍一熄燈,幾個姑娘就湊在一起的聊本系和別系的和帥哥。
駱悅人進校就被譽為平大這一屆的新傳門面。
那時候俞晚梨已經憑一部古裝劇的二在娛樂圈初頭角,連帶著瀾城中學也小火一把,得知駱悅人之前跟俞晚梨高中同校,室友都很好奇,圍在邊問問題。
“經常去學校上課嗎?”
“是不是有很多人追啊?”
“你們學校的校草誰啊?他追過俞晚梨嗎?”
“哇,跟明星同校,在你們學校讀高中一定很有意思吧!”
“能不能要到簽名照啊?真的好羡慕你啊悅人。”
一堆問題蜂擁而至,駱悅人先回答了其中的一個,聲音低到淹沒在室友的其他問題裏。
“他,不追生的。”
拽死了。
簽名照沒法兒要,因為跟俞晚梨的確不算,見過面,甚至索卡生日同場合待過,但一句話沒說過。
駱悅人和項曦關係好,有時候搞不清,俞晚梨討厭項曦,還是討厭,或者並們兩個一起討厭。
俞晚梨會跟項曦吵,有時候故意讓項曦下不來臺,但不會跟駱悅人這樣,連怪氣也一次沒有。
好像有點怕梁空。
室友還在說簽名的事,問們學校會不會組織什麼校友聚會。
即使有,俞晚梨也不一定參加。
可駱悅人想到,梁空要是在,想要簽名照也不是沒有辦法。
跟田願還不的時候,同桌江瑤迷田願那個養系的小團,那一遝簽名照,就是梁空開口幫提的。
北方換季快,秋天短得經不起,草草下兩場雨,很快就冷得像冬天了。
放寒假之前,在學校圖書館認錯了一次人。
那個男生染著藍頭髮,個子很高,穿著淺杏的絨外套,手上帶著黑的機車手套,勾著車鑰匙。
吊兒郎當的,有一刹那,背影特別像梁空。
幾乎沒有過腦就跑了過去。
因為不用考慮,隨心所的憑空出現,本來就是梁空有的本事。
對方轉過頭,看到這麼好看的生搭訕自己,眼裏帶著驚喜,問有事嗎。
駱悅人看著陌生的臉孔,愣了幾秒,笑意如花萎,有些低落地搖了搖頭。
他是有那樣的本事。
但他不會再為了自己憑空出現了。
江海倏別,各渡好山川。
這是曾經寫給裴思禹的話,也是梁空在機場送給的話。
一切都結束在夏天。
那是復習周,兩天後的夜裏,有人加微信,備註是:你在圖書館前認錯人,有印象麼。
當對方有事,便點了同意。
對方問:[我是不是長得像你前男友啊?]
駱悅人盯著“前男友”這三個字,看了許久,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需要這樣稱呼梁空,可想想,似乎也恰當。
前男友不就是現在無往來的人了麼。
駱悅人回:[你不像他,只是他也染過藍的頭髮。]
那麼短暫,又那麼深刻。
平大每年寒假都放得很早,考試結束駱悅人就回了瀾城,隨著父母離婚,棠杏苑已經不再是家,跟梅惠一起住在永明巷的外婆家。
也是此時知道,梅惠已經通過相親認識了一個在北方做生意的叔叔,正在籌備結婚。
被丈夫背叛過的人,似乎一定要很快另尋良人,才會顯得瀟灑,家裏對這樁事都贊都積極。
梅惠無暇顧及,唯一一次跟駱悅人聊天還是問覺得那個叔叔怎麼樣,駱悅人自然說好。
和駱文謙截然不同的好。
做了二十年水產生意,下頭有養場,上頭有供應商,人來往裏爬滾打,一江湖義氣,世故也變通。
梅惠跟駱文謙吃飯的時候,把這些都告訴駱文謙。
駱悅人如實轉告,駱文謙沒多言。
只問起駱悅人最近過的怎麼樣,寒假這麼長,有沒有什麼計畫。
去杉磯的想法是臨時冒出來的。
那晚跟駱文謙吃完飯,坐環城的觀車,年關底下,票價較之去年又漲了,而去年陪坐觀車的人,已經遠在大洋彼岸。
忽而,想起去年冬天還欠他一副手套。
忘了去想想杉磯的氣候,沒有哪個季節用得上保暖的手套這樣的東西,只是一衝上來,就跑進了店,挑了最好的羊絨線,買了竹針。
飛機票是駱文謙給買的,織手套熬了兩個晚上,織得很慢,怕錯了針,有半點瑕疵都不夠好。
就一換洗服用行李袋裝著,放在邊,手套放在另一只小包裏,已經被包裝得很好。
飛機起飛那一刻,攥了包帶,那會兒想著,這一趟去杉磯,或有一些迷信分在。
就像室友穿紅衛買福利彩票中過獎,某月底,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便想著再穿一次紅衛去運氣。
過去也像是中獎一樣,得到過本該不屬於的,而梁空的存在,或許就是那件紅衛。
手機號碼是開學打遊戲那次項曦給的。
號碼背得很,但駱悅人從來沒撥過。
也想不到自己再次給梁空打電話,會是這麼狼狽的場面。
–
國外不過春節,寒假時段也跟國不同,國大學的寒假一般是從12月中旬到1月中旬。
那時候剛好是寒假尾聲,還不到春節,華人圈子裏的各種聯誼趴多到不行,梁空挑場子,也挑人。
昨天見了他那遠房表哥陳淨野新的朋友,也是個國姑娘,生日就在今天,陳淨野梁空一定來,說小朋友的室友好像瞧上梁空了,那妞材正,前凸後翹的辣妹,華人圈子裏出名的會玩,又講規矩懂進退。
是梁空會喜歡的類型。
梁空通宵才回來,洗漱完,倒頭就睡,睡到下午,乏沒解,人還倦著,這時候接到陳淨野的電話,他半點好氣都沒有。
“誰喜歡前凸後翹的辣妹?那他媽是梁知非吧,陳淨野你可以,拉皮條的事兒你現在都幹上了。”
電話那頭一恍然,好像是真記錯了。
沒等他解釋,梁空已經把電話掛斷。
磅一聲,手機扔在床頭,梁空趴在枕頭上睡,沒幾分鐘,外頭有人敲門。
“小梁先生,您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梁空暴躁:“說了幾遍,只要我沒醒別來打擾我!聾了?”
他有起床氣,脾氣大,來杉磯半年,這邊的傭人都知道。
梁家在國也有很多生意往來,不然梁建河也不會有機會在這邊認識梁空母親,還有了梁空。
梁建河之前過來就是住這棟房子,在國可能還有一層儒商的皮子礙著,不好在明面上搞鋪張。
而杉磯這棟別墅,完全能現窮極奢四個字。
這些人之前伺候過梁建河,現在伺候梁建河的兒子。
兒子要比老子還要難伺候。
倒不是梁空為難人,而是家裏都知道喬伊小姐的存在,也知道喬伊小姐在梁建河心裏是什麼地位,喬伊小姐叮囑的話,們不敢不執行。
於是只能賠著小心跟梁空解釋:“喬伊小姐說了,讓您三餐正常一點,您小時候胃就不好,不好好養著,以後容易出問題。”
梁空長到十八歲,見親媽的次數一只手能數過來。
怎麼知道他小時候不好?
梁建河不僅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還是個唯利是圖的爹,打梁空小開始,就會拿兒子的可憐事博同。
那會兒喬伊心,也知道梁家不會虧待他們求著生下來的寶貝,那些可憐話也沒奏過效。
梁空出國讀大學,是早就定了的,但之所以在高三忽然急起來,是因為喬伊的子宮查出問題,要做切除手。
而以後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所以梁空才收到了這份時隔多年的母。
十八年,第一次主給梁建河打電話,說決定要做手了,希梁空可以過來陪,允許梁建河一起過來,由他來安排和梁空見面。
梁空沖著門喊:“管我這些事!”
沒清淨到半刻,手機又響了。
以為是陳淨野,梁空眼都沒睜,接通就罵:“說了不去!沒興趣,能不能滾!”
駱悅人被吼得臉頰上的淚珠都一瞬靜止了似的,剛張口,半點聲音沒出,話就回了嗓子裏。
異樣的沉默梁空察覺,他睜開眼,看手機螢幕。
是一通無備註的來電。
睡意驟然散了大半,他盯著號碼,問道:“誰啊?”
駱悅人抿抿,忍著間的哽,聲音輕弱。
“你是梁空嗎?”
他一下就聽出的聲音了。
他在瀾中聽大課間讀了一整年的稿,高三無數次接到電話,聽說那些高興又或者不高興的事,他敢說自己是世界上最悉駱悅人聲音的人。
那一刻用手足無措來形容都太輕,他幾乎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握著手機,不是回答,而是嘗試在找到自己聲音。
“是,是啊,我是梁空。”
眼淚像是從淚腺裏一瞬湧出,委屈再難忍,的聲音一瞬間噎得幾乎變調:“梁空,我在機場被,被了包……”
因為旁邊的雜音是英語環境,梁空簡直不敢信:“你來杉磯了?”
“嗯,手機號碼是項曦給我的。”
梁空不在意這個:“你在哪個機場?怎麼被了包?人沒事吧?”
杉磯有好幾個機場,為了確認,還扭頭看了一下四周,告訴他自己在那兒。
包怎麼被的,這就說來話長。
本來駱悅人打算出了機場就給梁空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已經到了杉磯。
為什麼不在來之前就打電話告訴梁空呢?因為這樣的一腔孤勇,在的人生裏,實在難得,生怕有任何意外,會讓這份可能此生僅此一次的衝扼滅在最初的搖籃裏。
做足了心理準備。
哪怕這趟來見不到梁空都沒關係,只是想不管不顧憑著心中所想衝一回。
不求結果。
只為那個人。
飛機落地的那一刻,腳踩到實,心卻浮起來一樣,開始六神無主。
曾經裴思禹問為什麼不申請國外的學校,當時駱悅人回答是,有一點恐懼症,如果邊都是外國人,會覺得害怕。
那時候,就是害怕了。
人生地不的表明晃晃掛在臉上,很快就被盯上,一個亞洲長相的年輕男人走到面前,對方“好心”詢問遇到了什麼麻煩。
問及來杉磯做什麼,說來找人。
男人的中文說的很好,聞言,他立馬說他認識梁空啊。
“梁空可太有名了,半個華人留學圈子都跟他是朋友,我知道他住哪。”
駱悅人還是有點懷疑的,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
萬一同名呢,雖然梁空這名字同名的幾率很小。
男人問有沒有梁空照片,如果是同一個人的,他可以直接送過去,反正剛好他也有事找梁空。
上大學後駱悅人換了手機,手機沒有高中時期的照片,就去朋友圈裏翻找。
等圖片找到,男人已經消失在人來人往的機場。
剛剛當寶貝攥在手裏的小包也不見了。
梁空聽完,又好笑又心疼:“人家說認識我,你就當真了?”
異國他鄉,神經張的況下,並不備往常一樣的思考能力,吸一記噠噠的鼻音,小聲回著:“我以為,你在哪里都會有很多朋友……”
他在心裏,一直都是很厲害的人。
梁空聽得出一忍再忍的哭腔,心就跟揪起來一樣難,一邊風風火火下床找服穿,一邊對著手機說俏皮話哄:“那是我對不住你了,還真沒在這兒混開,跟你保證,下回你來,我一定讓半個華人留學圈子都認得我,你隨便一打聽,誰都認識梁空,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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