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孫妃很快回來了。
一進門,就瞧見阿蠻正坐在蘭山君的上聽說各地刀的不同。
“蜀州喜歡在刀柄綴一個鐵環,朔州卻直接在這里打一個,云州人不喜歡有和環,只給刀配彩漆。”
蘭山君溫聲道,“這也與各地的習有關系。蜀刀上有環,是因為蜀州當年戰事多,鐵環能讓刀的力量更大,這樣直直往前,刀環就會落下來,讓刀更直,自然刀力也更大,活命的機會也便多了。”
太孫妃聽到這里笑著點頭,進門坐下道:“確實是這個道理。云州人彩繪,因為那里常年風沙,四是沙丘。若是刀丟了很難尋,于是做彩漆,這樣容易看見。云州人也什麼都做漆——他們那里灰樸樸的,所以大家很喜歡亮麗的。”
阿蠻聽得連連點頭,“原來還有這樣的學問。”
太孫妃:“你要學什麼,當然要知道它為什麼是這個樣子的。學刀也是一般的。”
蘭山君笑起來,“是,是這個道理。”
老和尚也是這樣對說的。
又站起來給太孫妃行禮,而后道:“您這里的刀很好,臣挑花了眼,挑了一把彎刀。”
太孫妃:“我自小只學了一年的刀,如今十幾年沒了,已是生疏,彎刀怎麼使都不知道。”
蘭山君便笑著去庭院里耍了一段。的刀很利索,毫無雜招,刀去刀回都只用一招,看得太孫妃和兩個孩子連連好。
蘭山君收了刀,頭上一點汗沒有。
太孫妃好奇道:“你跟誰學的?”
蘭山君:“一個和尚,也是臣的師父。”
倒不怕太孫妃認出刀的招式來。老和尚當年不教寫字,是怕學了他的字會惹出麻煩,但是肯教刀法,想來是這刀法沒有什麼錯。
太孫妃果然沒看出來什麼,還道:“我大概知曉你這是梧州那邊的用刀習慣,他們就喜歡這般利利索索的。”
蘭山君,“是,我師父是梧州人。”
太孫妃夸贊道:“你就是去考個武狀元也行的。”
蘭山君搖搖頭,“那就是班門弄斧了。”
頓了頓,試探道:“但您要是喜歡,臣可常來東宮給您耍一段看看。”
太孫妃婉拒,不跟人來往。蘭山君也不糾纏,笑的道:“是。那下回得了機會,再來給您請安。”
走的時候,阿蠻倒是舍不得,依依不舍拉著的手,聲氣的問:“蘭家六娘,你什麼時候再進宮呢?”
蘭山君彎腰看,輕輕道:“回郡主,下回?”
說完看太孫妃,見沒有拒絕的意思,便道:“等九月重后?那時候臣再來看郡主。”
等出了宮,郁清梧正等著,過去接了人上馬車,而后自己也爬上了馬車,問:“如何?”
蘭山君低聲:“是個好脾氣的,但不知道皮相下是什麼樣子。”
郁清梧:“不要著急,等多相相,知道的秉了再做打算。”
他頓了頓,
又道:“其實你也不用想著借用太孫妃的力,
太孫這個人,
并不愿意太孫妃這些,
他像是想把太孫妃養在東宮里,什麼煩心事也不用有。”
蘭山君卻搖頭,“還是要跟悉,常常進東宮才行。”
無論皇太孫怎麼想,太孫妃確實是逝去了的。
跟郁清梧說的是想要借助太孫妃來做事——這也確實是的意圖,手里沒什麼人用,若是能攀附上太孫妃,很多事就好做多了。
但心里更想看看能不能將人救回來。
蘭山君記得,太孫妃逝世于元狩五十一年夏。
也就是三年之后。
彼時正努力跟宋國公夫人打擂臺,對皇太孫夫婦并不關切,于是對這段過往,只是聽人說了些閑話。
傳聞,太孫妃是得了急病去世,從得病到去世也不過是三天時間。
三日之后,太孫吐,昏迷七日不醒。等到太孫妃下葬,太孫依舊癱坐不起,是被人抬著送葬的。
送葬途中,他不顧儀態幾度哭泣,抱著棺木不放,恨不得隨之而去,被史記為“盟山誓海”。
蘭山君知道此事,也是聽姑娘們慨這對夫妻的意,希冀將來夫婿如同太孫般一心一意。
但現在仔細想來
,好似是從太孫妃去世之后,齊王原本被制的勢頭又漸漸的起來——跟宋家各人去博遠侯府赴宴的次數更加頻繁了。
蘭山君還記得蘭三在回鎮國公府的時候說,“皇太孫哀損太過,陛下不喜他這幅面容,還下令申斥了。”
可若僅僅是哀損太過,即便被申斥,也不會讓齊王的勢頭又冒出來,這里頭應該還有什麼其他緣故。
這事,距離現在還有多年。蘭山君本是不著急來的,急也急不來,還容易出馬腳。
但是最近隨著壽老夫人越來越差,有些事變得跟上輩子截然不同,又不敢不找了借口過來。
壽老夫人本是要兩年后才去世的。
即便子越來越差,蘭山君都以為這般的壽終正寢,應不會因為的重回而改變,應該能堅持到兩年后。
但顯然,老夫人已經熬不了那麼長時間了。
那太孫妃呢?
思來想去,又道:“等相長久了,看看的子,再看看對老和尚還有幾分意。我若是想要跟相知,還是要知曉我的份才行。”
一條船上的人才可以得到信任。才能知道更多的事,才可能救一救。
郁清梧就發現步步都是盤算著去的。想來之前和他的婚事,也是這般細細想好了所有盤算出來的吧?
他不免心疼,覺得這樣慧極必傷。
他實在慶幸能信他,也有個人可以幫著理一理。
郁清梧道:“不急,再等等才好,等我去打探打探。”
蘭山君點點頭,“我現在的份,其實并不好找由頭進宮拜見,下次再去,還是因著小郡主念著我。但等到咱們了親,以郁夫人的份進宮就好多了
。”
郁清梧的耳朵便慢慢的又紅了起來。
——郁夫人。
這三個字,
像是一道咒語在他的腦海里盤旋,
卻又不敢出分毫孟浪之意來。只好拼命制。
蘭山君卻沒察覺∵∵╬╬∵,
還在那里道:“你說——齊王和魏王會不會殺太孫妃?”
郁清梧那層孟浪就被嚇得變水從后背流出,
一的冷汗,“你是知道什麼嗎?”
蘭山君緩慢搖頭,“不知道,只是突然想到了。”
郁清梧也覺得即便有這樣的事,山君也不可能夠知道。
他松口氣,“應該不至于。”
他想了想,這樣解釋道:“陛下喜歡看人斗,看子孫爭,卻不喜歡子孫之間彼此下殺手。”
他都這樣將孩子圈起來斗了,卻還希他們和和睦睦的。
蘭山君越是知道這些事,就越是不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
郁清梧:“不知道。可能帝王都是這樣的吧。”
蘭山君卻皺眉道,“我曾經見過一些老人家,他們覺得自己的壽命跟子孫有關系。”
“子孫長壽的,便要折他們的壽。于是他們為了活命,便要折子孫的壽命。”
郁清梧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倒是……跟尋常人不同。”
蘭山君點點頭:“除了折壽命,他們也不喜歡家里的后輩生出太多的孩子,因為他們也相信,每出生一個孩子,老人家的壽命就會短一些。”
郁清梧聽到前頭還覺得皇帝與這些老人不一樣,但最后這句話卻讓他有些發怔,“皇家子嗣,確實的。”
先太子只有皇太孫一個人。齊王倒是有兩個兒子,卻沒有一個兒。魏王也只有魏王世子一個兒子。
這些年,皇帝也沒有催著他們生下子嗣,好開枝散葉。
蘭山君:“陛下與這些老人,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同。”
郁清梧聽得沉默起來。他一直都對皇帝有一種敬畏之心,這次博遠侯的事后,他對皇帝的恐懼又加深了一層。
他一直覺得,陛下深不可測。
但山君不懂朝堂,只把他跟村中老漢比,竟然也有一些道理。
他笑起,我倒是不太怕他了。”
蘭山君抿,手松了又,了又松:“我也是。”
又何嘗不恐慌呢。
兩人對視一眼,又相互笑了起來。
笑完繼續沉思,郁清梧卻忍不住看著依舊攥得
的手喟嘆起來:有朝一日,他若是能牽著的手寬該有多好。
他一生應都會有這個念頭。
他有了這個念頭,便總是要做點什麼安自己。于是下馬車的時候,他先跳了下去,而后出手扶住下來。
——如此,也算是牽手了。
但這樣想過,便更加空虛。
尤其是幾日后,蘭山君搬到壽府,笑的跟他道:“郁清梧,以后我們就要長住了。”
郁清梧晚間都沒有睡好。
他睜著眼睛到寅時,到底睡不著,爬起**”
做什麼要給他那般的書呢?
又苦悶寫道:“也怪我不懂節制,多看多想,釀禍端。”
他一個要做太監的人,做什麼要看那般的書呢?
想來開了竅,就要有這般的苦惱。他深吸一口氣,索去挑水砍柴,做完這一切才急匆匆出門去太仆寺上值。
錢媽媽起床的時候一瞧,嘖嘖稱奇,“哦喲,定然是田螺姑娘做的。”
第二日特意起早了等著瞧,而后跟蘭山君道:“田螺姓郁。”
蘭山君笑了好一會兒。
接下來兩個月,一直在壽府陪著壽老夫人。
每日都曬曬書,挑出一本書讀給老夫人聽。其他的時日,也去東宮見了太孫妃三次。
太孫妃還對道:“阿蠻頗為喜歡你。”
蘭山君便會笑著教阿蠻幾個招式。有一次剛教完,就見皇太孫站在廊下看著和阿蠻,好似過們看見了其他的人。
蘭山君覺得,可能以前老和尚也這般手把手教過他和太孫妃。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就走了。
不用他說,蘭山君都覺得他對自己的應該頗為復雜。他既不想讓見到太孫妃,但看見和阿蠻這般,又忍不住順其自然讓們多見幾面。
雖然沒有接過皇太孫幾次,但卻覺得他是個十分矛盾的人。
跟郁清梧道:“太孫小時候的是老和尚和先太子的教導,后來的是皇帝的教導,這兩種教導混雜在他的腦海里,只看誰勝誰負。”
郁清梧就發現山君的思緒尤其清楚,只在腦海里想,就能把一件事想得尤為清楚。若是想不明白,就會睜著眼睛一直想——所以說,住在一起久了就會有這般的好,他更加清楚的小習了。
他斟酌問,“你怎麼會有這般的習慣呢?”
蘭山君一愣,而后垂眸道:“自然是習慣使然,練出來的吧。”
郁清梧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便將自己變笑話給聽,“山君,你不知道,錢媽媽暗地里我郁田螺呢。”
蘭山君聞言忍俊不,站起的。”
郁清梧:“……”
他就知道,錢媽媽藏不住話。
而后又看著山君的背影嘆息。
——這樣的習慣,是需要一個人長久的待著,而后才能練出來吧?
但凡有個人說,就找人去說了。如同現在有了問題,便找他的時候,當然不用一直睜著眼睛。
山君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讓為現在這般的人呢?
越是窺探,越是了解,他就會發現,過去十七年的經歷,與現在的習慣和閱歷不相配。
這是不合道理的。
他回到屋子里,重新拿出了一張紙,將這些與閱歷和經歷不符的習慣寫下來,輕輕吁出一口氣。
他總有一日,是能窺破這個
的,
只是到時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為愈合。若是不能1,
他又該如何自呢?
人一多思,
就有煩惱,
好在晚上的煩惱只有山君,白日的煩惱卻多得嚇人。
太仆寺因要重開茶馬之道,于是四來走的人就多。郁清梧一日跑不斷,四圓,不得罪這個,也不得罪那個,倒是跟之前死咬著博遠侯的時候不同。
皇帝還喜歡他這樣的。
他對皇太孫道:“郁清梧跟那些清高的文人不同,他是個識時務的。”
皇太孫笑著道:“本以為他跟鄔慶川一般,是個喜歡唱高調的子,沒想到是個能吏。”
皇帝:“所以才跟鄔慶川鬧翻
了。我瞧著他也沒有喊什麼口令,就是踏踏實實做事。”
皇帝很討厭那些喊口令的人。比如段伯。
這個人總喜歡說天下和百姓,總是說民不聊生,總是說哪里哪里又死了多多人——那你就去救啊,你為什麼要?
他對段伯道:“天下之大,總有百姓死,朕是天子,只要讓大部分的人活著不久行了?這才是功德。”
段伯卻是要跟他爭:“可是陛下,已經有一半的百姓要死了,他們本可以不死的。”
他跪在大殿之上,沉痛道:“臣帶兵打仗,一路所見所聞,實在是駭人聽聞。的人高歌艷舞,可是百姓已經易子而食。”
“這般的大夏,只要有了天災,人禍,咱們又拿什麼守住這些城池?”
皇帝大怒,“可朕敬畏上蒼,勤政民,在位期間,上蒼從不曾降下天罰。倒是人禍——只要太子不帶著你瞎霍霍,哪里會有人禍?”
他失極了,“伯,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段伯便哭道:“陛下,生死存亡之際,您睜開眼睛看看吧。蜀州一戰,雖然勝了,但卻死了數十萬的將士啊。”
“軍糧不至,戶部貪污銀兩,上行下效,即便是查了出貪污白銀的人只是鍋碗不干凈。大理寺的人審查此案,明明是戶部尚書□□致死被人抓了把柄做下此事,他們卻只說是帷薄不修。兵部的人紙上談兵,支援不及時,用人昏聵顢頇,到頭來只按了個不算稱職的評語。”
“朝廷已經到了如此地步,臣不明白,您為什麼就不睜開眼睛看一看,管不管!”
皇帝氣得拿刀狠狠拍在他的背上,“那也不能你來說,你來問!你是朕的人,只要聽朕的話就好!”
段伯抱著他的哭:“可是陛下,若是連臣都不能。”
皇帝氣得心口痛,他說,“伯啊,你別總哭著朕。”
皇帝很喜歡段伯。這個人對他忠心耿耿,是他最能夠托付后背的人。
可這樣的人也會變。
皇帝還是換了戶部尚書,大理寺卿,兵部尚書,刑部尚書。但是他對段伯已經越來越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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