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登科夢碎

弦月高掛，幽幽月華傾灑山林。

紛踏腳步聲掩蓋昆蟲織鳴，高高低低的火把照亮山路，偶爾有趨的鳥兒撲騰著翅膀往亮飛來。

一個人影靜靜地跪坐在修得氣派的墓前，夜風刮著紙灰飄飄，線香早已燃盡，空氣里一香燭氣味也沒有。

「你果真在這！」陸班頭暴喝一聲，一眾捕快舉著長刀近。

那人垂著腦袋半分未，彷彿一活氣也沒有，要不是火照在他臉上還能看見眨眼，活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嗨呀，小安你這腳力著實不太行，才這麼點路就吃不消，堪憂，堪憂哇~」

景晁長了脖子著前方，恨不得立刻衝到前面去看看那個讓他半夜不能睡覺的人。

只是手上還攙著氣如牛的安行舟，只能配合他的腳步慢慢吞吞往前走。

「實在慚愧，多謝前輩。」安行舟抓著布帕了額頭上的汗，歉意地笑笑。

景老前輩裡所謂的才這麼點路，他們可是翻了兩座山頭

「你在村裡等著，有可能撲個空，非要逞能，你看，不行了吧。你這份堅持倒是有那麼點風骨，不過著實沒什麼實際用。」

景晁上萬般嫌棄，腳下卻幫他踢開了一段容易絆人的樹枝。

「晚輩治下出了這麼大案子，心急如焚，實在坐不住。」安行舟氣吁吁地回話。

儘管腳已經酸疼得厲害，汗水打整個後背，但他這慌的心總算落了地。

他扶正了帽，理正了服，停在那背影兩步距離，沉聲開口：「你便是章長榮？」

那人影不發一語，微微點了點頭。

安行舟掃了一眼這墓地，雜草被清理堆在一旁，墓碑前擺了三盤祭品，章長榮腳邊放著一壇酒。

「為何不逃？」

章長榮似乎沒料到安行舟第一句會問這個，背脊明顯僵了一下，隨即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在等他們。

「本剛去過命案現場，你的手段簡直喪心病狂！連三歲稚兒都不放過，你怎麼狠得下心！」

安行舟厲聲指責，氣得渾抖，撥開擋在前面橫刀護著他的衙差，上前站在他側紅著眼圈怒視章長榮。

「呵~」章長榮低低地笑了出來，輕聲呢喃，「狠心嗎，或許吧。」

「本來時曾拜訪過你的啟蒙夫子！病中老秀才翻下床來跪求本網開一面，你來告訴本，是該笑他還是罵他！」

章長榮聞言一震，猛地抬起頭來，衙差立刻橫刀上前，安行舟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他他還好嗎？」

安行舟怒氣沖沖袍袖一甩負在後，「有空殺人，沒空看老恩師，現在又何必惺惺作態！」

站在一邊的景晁這才看清章長榮的長相，高鼻秀頜五俊，只是眉眼給他增添了幾分冷之相。

他似乎特地梳洗過，頭髮不見毫凌，除了手上有泥漬和植染上的褐，長衫乾淨還帶著剛拿出來不久特有的摺痕。

「你為何殺害對你百依百順的髮妻，又為何再次伺機殺害養你長大的岳丈一家！」

「百依百順？」他微微扯角笑了一下，子前傾不顧還指著他的刀尖手了墓碑上先妣兩字，「養？像養一條狗一樣養嗎？」

「自四歲起我就變了一條狗」他偏頭想了一下，搖搖頭，「不，或許還不如一條狗。」

「你們有沒有嘗過糞便的味道？」他抬起頭看安行舟，臉上掛著恬淡的微笑，「我嘗過。」

「時，舅舅家有條大黑狗。」他張開手臂比劃了一下長度，「我的表哥說大黑吃得那麼香，讓我也嘗嘗到底有沒有那麼好吃。」

他出手按著地上的酒罈子，笑得風輕雲淡，「就像這樣，表哥把我臉按在他拉的那堆糞便上，你說的那位百依百順的髮妻握著子，我掙扎，便我。」

「髮妻？」他呵呵一笑，抬手解開頭上的方巾，「十歲那年，同舅母去寺里上香回來，著一炷香來長工棚，說要給我也燙九個戒疤。」

眾衙差見他撥開頭髮，舉起火把照近了些，數個長不出頭髮的疤大小不一。

一時間全場沉默，只有章長榮無悲無喜地輕聲述說。

「我自是不肯，可是我才九歲，力氣如何能敵過幾個正值壯年的長工呢？香滅了，他們殷勤地給點上。頭髮皮燒焦的味道真難聞啊」

「我那舅舅舅母知道后不過是訓斥了幾句便作罷，給我捂了一把香灰，他們連帶我去看郎中都不敢，畢竟家醜不可外揚啊」

他以指為梳慢條斯理地把頭髮重新挽頂髻，「大人，你說我該怎麼辦呢？我不想做狗了，我想做人呢.」

「山上那個陷進是我布置的，救表哥的時候我故意給自己也扎了幾個窟窿，只有這樣，我才能堂堂正正背著表哥走進村學。我喜歡村學，夫子待我好。」

安行舟眉頭鎖，靜靜地看著他因抬手整理頭髮，袖子下翻而出的右手臂，上面有塊奇怪的疤。

「你這手臂又是怎麼回事？」

「哦，你說這個。」他了上面的疤，「他們想看狗在護食的時候有多厲害，把我和大黑關在一起了兩天，放我出來的時候在門口擺了一碗拌飯。盛飯的碗是大黑專用的。」

「噫」一眾衙差忍不住出聲。

他們自認為比地流氓還狠上一個檔次，但他們那都是明刀明槍地耍狠，跟這兩兄妹比起來，那真得說句好傢夥。

小小年紀便這麼惡毒，實在比不上。

「哎？那你為什麼還要娶？話說，你那媳婦後來怎麼轉了？」

章長榮轉過子朝他揚起一抹溫雅的笑容，「不娶，誰來支持我讀書呢？得益於父母給的好皮相，誰家不懷春，喜歡溫潤如玉我便溫潤如玉。喜歡謙謙君子，我便謙謙君子，有何難？」

「再過幾個月我便要參加秋闈了，去年遭災，舅舅家也沒餘糧。的嫁妝賣之時便是死期將至。我跟吳家談好了，二十兩，還心地給買家湊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說到這裡他抓起酒罈子猛地一砸，抓起碎片起迅速往安行舟脖子上刺。

「哎，別~」景晁手阻止，但是衙差的刀已經毫不猶豫捅進了他的腹部，「他是故意尋死的」

安行舟被衙差扯得趔趔趄趄，等穩住形已然看見章長榮捂著肚子跌坐在地，吃吃地笑著。

「殺了這麼多人，我卻不敢自盡，我怕疼，真的，我從小怕疼」

「千算萬算.沒算到那買家的兒子居然遇上奇人，好轉了.我還沒辦路引，能逃到哪裡去.我的秋闈變秋後問斬，登科夢，碎了.碎了我不甘心，不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