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行霈說，保險柜里藏了個人。

顧輕舟打了個寒戰。

因為藏在這裡面的，不可能是活人啊！

山中比外頭要寒，又是寒冬，等保險柜的大門打開時，一寒流鋪面，顧輕舟的臉頰被凍得僵。

司行霈攏了攏鐵灰大氅，收斂了表，面部的線條繃著，肅然而莊重。

「來。」他回手拉顧輕舟。

顧輕舟的手已經凍僵，司行霈掌心的溫熱，給了暖意，握住，再也不肯鬆開。

司行霈帶著往裡走。

這間室，比顧輕舟想象中還要深邃，那保險柜一樣的大門，不是防止竊，而是封鎖這裡面的寒意。

過道的兩側全是冰。

顧輕舟眨了眨眼睛，覺睫沉重，片刻的功夫結了層冰渣。

他們停下來的時候，顧輕舟忘了呼吸，任由熱氣旖旎，轉瞬冰。

顧輕舟的面前，放著一個偌大的水晶棺。

水晶棺是鑲嵌在冰塊里的，棺材裡面很乾燥，四周擺滿了用布紮的鮮花，通過明的水晶翻出來，竟是花開錦繡的繁茂。

那錦繡堆里，有個人安睡。

這人穿著一襲前清時期的褙子，寶藍的，綉著折枝海棠，艷麗，海棠花瓣層層疊疊的盛綻著，十分華。

的頭髮披散著，低垂在兩側；月白的素麵長，一雙寶藍的睡鞋。

只是，的面容已經結了層厚厚的冰，只能看到廓，雪白晶瑩里，約可以瞧見紅黛眉，雙手帶著白絨的手套。

「這是我母親。」司行霈道。

顧輕舟能猜到。

看著的時候，不會覺得恐怖，冥冥中覺是司行霈的親人。

是司行霈的親人，就不會害。

「其實裳裡面，只是用白面做的，早已了白骨；頭也是用白面做的，照著生前的樣子，描摹得一模一樣。幸而被凍住了，要不然你會害怕。」司行霈聲音溫而低緩，好似生怕驚醒了水晶棺里的人。

顧輕舟其實一點也不怕。

不僅不怕，甚至有點溫暖：這是母親，是司行霈的母親。

「母親」是個很莊重而深沉的詞，不管走到哪裡，放在誰上，都能滲出溫暖和慈祥。

那張被冰封的臉，明明只是用頭顱枯骨添了白面，顧輕舟也看得出親切來。

假如顧輕舟也有母親的骨，也想做個這樣子的人，放在這棺木，不到，卻好似時時刻刻能看到。

只是睡了。

「走的時候我才三歲，等我有能力給置辦這樣一個墓的時候，已經在地下爛了十幾年，可惜那麼好的模樣，只剩下白骨了。」司行霈道。

司行霈的母親很漂亮，留的幾張照片上，也可以看得出的絕代風華，到了傾國傾城的地步，司行霈的容貌九傳了他母親。

他若是不當兵、養尊優，他也會更漂亮，比這天下的人都漂亮。可惜現在糙了點，當然仍是很英俊的。

世人都說現任督軍夫人蔡景紓是絕佳人，百年難得一見的麗，殊不知家裡的老傭人，包括司行霈的祖母和嬸母都說：差遠了！

不管是容貌還是人品，都差遠了。

男人有時候很賤，他往往不知道自己痛失了什麼，就像司行霈的父親。

當然，他也沒覺得那是父親——他一直那個人為督軍，像他的上司。

顧輕舟沉默著。

「是不是又覺得我變態？」司行霈轉過頭，低聲問顧輕舟，「我只是為了自己。將的骨頭這麼一裝扮放在這裡，我心中就有個牽掛，好像有娘一樣」

「不，不變態！」顧輕舟聲音嗡嗡的，可能是太冷了，說話牙齒打，「這比照片真實多了，我喜歡這樣！」

司行霈角微翹，出個笑容。

他摟住顧輕舟的肩膀，將帶到水晶棺的前頭。

他很認真對著棺材里的白面人說：「媽，輕舟來看您了。」

顧輕舟立在前頭，一不。

良久，司行霈又道：「輕舟，你給我媽磕個頭。」

顧輕舟說好。

地上沒有團，而且一層的冰。

的手掌先撐地，立馬凍得僵，膝蓋上的寒流沿著四肢百骸流竄，渾都冷，冷得要凍僵了。

顧輕舟磕了三個頭。

司行霈扶起來。

而後，他也跪下，很虔誠磕了三個頭。

「媽，以後逢年過節，我都帶輕舟來看您，您要保佑輕舟。」司行霈低聲道。

出來的時候，司行霈鎖好門，有人端了熱水給他們洗手。

手浸泡在熱水中，指關節慢慢就能活了，顧輕舟的慢慢回暖。

而後，又有人端了熱茶。

顧輕舟喝了兩杯熱騰騰的滾茶，才能順暢舒一口氣。

「我母親一生酷乾淨，傭人說起太太，都說太過於潔凈了。放任在地下那麼多年的髒，一定不高興。」司行霈道，「我之前常夢到，對著我哭；直到我將挪到此，偶然夢，都說笑盈盈的。」

說到這裡，他臉上有種很純凈的溫馨，像個孩子般。

他已經把自己最重要的，都告訴了顧輕舟。

司行霈也問顧輕舟：「你想念你母親嗎？」

「說實話？」顧輕舟側眸問。

「是實話！」

「我是早產的，從我生下來，我母親就不太好，所以我吃的第一口，是我的娘李媽給的。

我才兩歲，我母親就去世了，我什麼也不記得，李媽將我帶到鄉下去。其實我從來沒想過我母親，因為我不缺母，李媽非常疼我。

在我心裡，李媽才是我的母親。李媽說要讓顧家償還孫家的，我才願意進城。司行霈，我跟你不一樣，我是有母親的人。」顧輕舟道。

李媽就是的母親，至在心裡是的。

們相依為命。

顧輕舟做這些事，看似是為了孫家，為了的生母，實則是為了李媽。

因為李媽要報仇。

當然，顧輕舟也恨顧圭璋和秦箏箏，但是沒有李媽的話，是不會如此拚命的。

「那把你的娘接到城裡來，我們照顧。」司行霈道。

顧輕舟搖搖頭：「李媽說，不願意為的掣肘。等事結束，再來。」

司行霈不勉強。

見過了他的，司行霈和顧輕舟在山上逗留了三天。

司行霈帶著去看了各式各樣的武，甚至教如何使用大炮。

研究所的人都對顧輕舟畢恭畢敬。

如此機的地方，顧輕舟非武方面的專家，又不是軍隊的高層，出現在這裡，只有一個份：未來的主人！

他們非常尊重，從眼神里都能看得出來。

顧輕舟也能猜到他們的想法，有點尷尬。

他們夜裡住在山腳那兩間房子里。

司行霈睡在外側，顧輕舟睡在里側。

第二天夜裡，顧輕舟聽著山巒呼嘯的風聲，問司行霈：「你為何要把這麼重要的告訴我？總有個原因的。」

「因為你救過我的命，因為你在我邊。」司行霈道，「我說過，以後我們的命是共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顧輕舟很想問：那你會娶我嗎？

而後又想，這種問題，會增加他的負擔。

他真的想娶的話，有什麼資格做他的太太？

有足夠的金錢和背景，給他提供軍隊和軍火，幫助他打過長江，實現華夏的統一嗎？

有足夠的警惕，從刺客手裡一次次死裡逃生，不讓他痛失家庭和妻子的能力嗎？

真的有資格和他比肩而立嗎？

可以你儂我儂，婚姻卻需要勢均力敵。

千百年的「門當戶對」，並不是一句空話，而是實實在在從檢驗中得出的真理。

顧輕舟沒有問。

也或許，只是因為不他，沒有問這句話的心境。

任由風吹耳畔，一夜低淺唱。

進了睡夢裡，睡意比較淺，只記得司行霈撈了兩次，每次不小心鬆開了，他立馬就驚醒了，穩穩將抱在懷裡，才能繼續睡。

他的呼吸是暖的，落在的臉側。

顧輕舟稍微一偏頭，就能吻到他的。很想汲取那點溫暖，特別是在這樣寒冷的冬夜，但是忍住了。

側過子，任由他從背後抱住，將自己一團。

第三天的一大清早，司行霈給顧輕舟煮麵，慶祝生日，雖然生日過去兩天了。

初八那天到基地，又去見過了司行霈的母親，他們倆都很累。

司行霈要爬起來煮麵時，被顧輕舟攔住了。

顧輕舟說：「後天是西洋歷的聖誕節，我們也過個時髦派的節日，跟我生日混在一起。」

司行霈答應了。

「輕舟，長命百歲！」他煮好了面，認認真真端給顧輕舟。

面是他自己的，蓋頭也是他自己做的，湯是昨晚熬好的。

顧輕舟嘗了一口，鮮無比，麵條很勁道，蓋頭也做得香甜可口。

岳城人的口味偏甜，司行霈做的蓋頭，放的糖和鹽的比例總是剛剛好，一分不多一分不。

「謝謝你！」顧輕舟一改往日的氣，將這碗面端起來，學著司行霈的樣子，大口大口吃掉了。

司行霈的笑容深達眼底，輕輕的腦袋，看著，看得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