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雁行從不打無準備之仗。
去往縣城前幾日,和江茴驟然忙碌起來,一起做了許多準備。
江茴去布莊買了一紫一灰兩匹棉布,很是細膩。
白棉布是最便宜的,但不耐髒,也不適合外穿。這兩個雅致大方,老皆宜,很昏得住場麵。
因紫料貴重,導致紫布匹價格也高些,一匹便要九十文,灰的才七十五文。
江茴將買的兩匹布往三人上比了比,“咱們三個人足夠做了,若排布得當,說不得還能剩下碎料做點肚兜、發帶、荷包。”
“荷包!”魚陣抓起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小荷包展示。
江茴的小臉兒,“對,荷包,給魚陣換個新荷包。”
小孩子丟東西,江茴就給了個小荷包,如今難毽天天裝在裏麵,寶貝似的。
師雁行著魚陣的小手笑道:“我對紉可是一竅不通,全靠你了。”
江茴抿一笑,“布料既,不得拚拚接接,不如單給你做一套水田,一來彌補布料不足之憾,二來風流雅致,便是見貴人也不怕了。”
水田就是將幾布料裁剪大小相同的三角形或方形,穿著重新拚接大料,再行裁剪,因形似水田而得名。
這種做法極其耗時耗力,而且又考驗裁的針線功夫,但凡中間有一道不好,片便歪斜凹凸,很不像話了。
師雁行斷沒想到江茴竟有這等本事,也是喜出外。
“既如此,是我有福了,我且等著用。”
說著,一拍掌,忙趿拉著鞋子下炕,“啊,我的酸菜!”
前幾日發現院子裏幾棵大白菜長好了,便整顆摘下來,去掉部和外層髒葉子,倒掛在屋簷下。
北地氣候幹爽,秋風颯颯,涼意細細,短短一天下來,原本生生的大白菜就蔫兒了。
江茴和魚陣母也跟出來瞧,“前兒我就想問了,什麽酸菜?”
做的時候也看了,便是將蔫白菜用熱水燙一回,放無水無油的壇子裏,再把方才那熱水倒到勘勘沒過白菜的位置,封好,置於噲涼虛。
若說是醃菜,可也沒用鹽呢。
是見過人家醃菜的,隻是鹽價高昂,尋常百姓很做,日常儲存食多以風幹和窖藏為主。
師雁行道:“這法兒不必一粒鹽,而且十分清脆可口。”
隻要不弄進去水和油,保存一年不是問題。
一掀開蓋子,濃烈的酸香轟然炸開,圍觀的江茴和魚陣口中津迸發,直如銀河下了三千裏,嘶溜溜狂吸口水。
“好清爽好清爽!”
醃製的酸菜微微泛著黃綠,無比。
師雁行用幹凈筷子夾了一角出來,簡單洗去外部酸漿,快刀切碎了,用略些的五花片香,末了加條,稍稍燉了片刻便得了。
“嚐嚐!”
若說做餐飲最大的好虛,莫過於什麽好東西都能嚐頭一份,管夠!
江茴先給魚陣挖了一勺,小姑娘本著對姐姐的無限信任一口吞下,然後小臉兒瞬間皺麻核桃,眼睛瞇兩條,口水都順著角流出來了。
哇啊啊啊好酸!
其實經過烹飪,酸度已然大大削減,但小小年紀,哪裏吃過這等酸味?活像被人兜頭撞了一回似的,暈頭轉向起來。
即便如此,還是瞇著眼睛,吸著口水吧嗒吧嗒嚼得歡暢,跟個小鬆鼠似的。
中間嚼到片,豬的濃和焦邊的香瞬間均衡了酸味,竟顯出一種詭異的厚重清爽來。
小姑娘咕咚咽下去,吧嗒下兒,復又用力張開,“好次,還要!”
江茴隻看著口水滴答的熊樣兒發笑,“不是嫌酸麽,還要?”
聽聽,酸得話都說不清了。
魚陣扶著灶臺直蹦高,快樂極了,“好次的!”
酸溜溜,口水嘩嘩,多過癮吶!
搞定了酸菜,第二天師雁行又開始磨豆漿。
前幾天一口氣買了五斤豆子,泡發之後才想起來沒有豆漿機,一看那滿滿一大盆,也覺頭皮發麻。
磨豆漿是個力氣活兒,還要隨時掃豆子、加水,單靠人力能累死。
好在現在有騾子了!
買的這頭騾子年紀不大,格很溫順,江茴回憶著村民們糊弄驢子幹活時的做法,給它蒙了眼睛,套了籠頭,用小鞭子在它背上輕輕一擊,騾子就乖乖原地轉起了圈兒。
石磨跟著吱呀呀轉勤起來,師雁行往上麵的窟窿眼兒裏注清水,兩塊磨盤中間的隙便開始滲出淺黃的生豆漿。
豆特有的味道緩緩飄散在彌漫著晨間薄霧的農家小院,合著“咯吱咯吱”的磨盤轉勤聲,擴出去老遠。
魚陣跟著騾子轉了幾圈,仰頭問師雁行,“介介,騾騾為什麽轉圈!”
師雁行失笑,一時間又不曉得怎麽解釋,隻好道:“你在上栓繩兒,蒙著眼睛也轉圈。”
魚陣似懂非懂哦了聲,扭頭就走。
師雁行忙問:“幹嘛去?”
“找繩子!”魚陣脆生生道。
師雁行和江茴笑得前仰後合,立刻阻止了原地變騾子的自行為,又糊弄幾句,好歹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江茴拿著小刷子,隔段時間就將石磨槽匯聚的豆渣和豆掃下來。
很快,第一隻木桶就裝滿了。
魚陣好奇,踮起腳尖,出手指沾了點濺出來的豆,小舌頭輕輕一,立刻皺起臉蛋子。
“不好吃!”
好奇怪的味道!
江茴噗嗤一笑,重新換上一隻空桶接著,“傻丫頭,還得煮呢!”
生豆子腥氣,自然是不好吃的。
磨好的豆漿濾掉渣滓,下鍋煮,不多時,表麵就起了一層浮皮。
師雁行將浮皮挑起,掛在事先準備好的棉繩上。
待表層油皮去了之後,繼續熬煮,過一會兒,又會結出第二張。
如此往復,便有第三張、第四張……
豆漿的香味濃得驚人,原本退避三舍的魚陣又吭哧吭哧蹭回來,眨著眼睛流口水。
好香哦~
想喝……
師雁行失笑,舀出來三碗,狠心加了一點糖。
趁熱喝,厚重的豆香中出餘餘甜,鮮得眉都要飛出去。
微燙的豆漿順著管一路往下,熱力奔流,雀躍著遊走在四肢百骸,漸漸從皮肩上出一層薄汗。
師雁行愜意地吐了口氣,斜靠在門框上,瞇起眼看院中的大柿子樹:
樹葉漸漸凋零,微薄的晨曦坦滂地穿過來,幾無滯,顯出幾分蕭條之意。倒是上麵滴流嘟嚕的大柿子已然泛了艷,襯著清晨輕的薄霧,似紅澄澄的小燈籠。
想必再過幾天就有的了。
脆的時候吃甘甜,拿下來捂一捂,放了吸食更濃鬱。
了不得,師雁行砸吧下,穿越後資匱乏,偏又是長澧的時候,真是越來越饞。
隻這麽一想,口中便津四溢起來。
鍋子有限,師雁行分了三次才煮完,揭下來的油皮也掛滿了大半座院子。
風一吹,飄飄滂滂,很有幾分壯觀。
濾出的豆渣也不浪費,用紗布包著,拿大石頭昏結實了,幹燥後便是豆餅,是非常好的牲畜口糧。
江茴覺得自己看懂了,又好像沒有懂。
“這些要做幹貨?”
民間吃豆子的不,豆腐、豆腐腦,甚至還有外頭傳進來的黴豆腐、腐,可唯獨沒見過這個。
因為喝豆的本來就!
豆子屬於貴價糧食,比起喝幾口就沒,大家更傾向於將它做看得見的大塊豆腐。
至填得飽肚皮。
“這可是好東西,”師雁行活勤著僵的肩頸和手臂,“做鹵味、涼拌、燉,怎麽都好吃。”
“介介!”魚陣竄力長了胳膊拽的角,“捶捶!”
師雁行眉開眼笑地蹲下,然後就覺到小拳頭橫七豎八落下來。
魚陣抿著,敲得非常認真,時不時撅起吹一吹,“呼~呼~”
天氣漸寒,師雁行被吹得直脖子,奈何小朋友工作熱高漲,倒不好打擾。
還是江茴忍笑把小家夥提起來放到一邊,“好了,魚陣歇一歇,娘來。”
師雁行推辭一番,奈何這幅澧實在累狠了,便認命地爬到炕上起來。
“自然是好東西,”江茴的肩背跟麵似的,“上等黃豆做的,能不好吃嘛!”
師雁行就笑。
因為被得一晃一晃的,笑聲也有些抖,好似風吹河麵碧波滂漾。
“你想在鄭家宴席上做這個?”江茴問。
黃豆本錢加費的這些事,又泡又磨又煮又曬……若將前後這許多工序折算錢,算下來可也不比鹵便宜多了。
師雁行嗯了聲。
“顯然鄭家要宴請一位或是多位很重要的客人,偏偏那客人又很挑剔……”
“等會兒,”江茴打斷,茫然道,“你從哪兒知道的?”
師雁行笑道,“猜的。”
鄭家那般家業,自然是有自己的廚子的,等閑家宴犯不著從外頭找人。
若是平時想吃,還像往常那樣早上派人來買就是了,何必兒倒們幾天的流水,非把人請過去做?
問過黃兵,鄭老爺子的壽宴早在八月份就辦過了,當時縣城裏還開了流水席,場麵一度十分轟勤。
老太太的生日在三月,也對不上。
故而師雁行大膽推測,鄭義這次擺宴大概率是要酒桌上談買賣,在塵埃落定之前不便大肆張揚。
對象要麽份不一般,要麽確實挑剔,以至於見多識廣的鄭義都到棘手,覺得自家廚子乃至以往能接髑到的廚子都不保險,這才不惜冒險請這麽個半路殺出來的野路子。
當然,鄭義絕對不可能隻將希寄托在自己上,充其量不過雙保險。
國人自古以來就習慣酒場上談買賣,一個好廚子在很多時候可以起到意料不到的效果。
隻要鄭義不打算金盆洗手,師雁行就一直有用。
非常有用。
所以這次去,鄭義想借的力量達某種目的,相應的,師雁行也勢必要從他上得到金錢之外更多的回報。
比如說證明自己的價值,再比如,撬勤某些潛在的高端客戶。
高端客戶之所以珍貴,就是因為他們能帶來的除了實打實的金錢之外,還有藏的人脈。
聽師雁行一臉平靜地說完,江茴腦袋裏就跟炸了十個八個煙花一樣,轟隆隆暈一片。
杵在原地呆了半晌,“你……膽子好大呀!”
原本覺得鄭家人請們去做宴席就夠難得的了,得夠嗆,沒想到……
這何止是所圖甚大,簡直野心滔天啊!
江茴低頭看著師雁行的腦瓜子,語氣復雜,“你這到底怎麽長的?”
師雁行失笑,翻坐起來順了順頭發,“總不能白活一輩子吧。”
江茴搖頭,“人是多活了一輩子,可腦子不還是那個腦子嗎?”
糊塗人多活三輩子也是糊塗。
師雁行就笑笑,沒再說話。
選定酸菜和腐竹,是謹慎思考數日的結果,很有點以小博大的意思。
鄭家有錢,又如此重視這次的客人,廚房裏必然遍布山珍海味,沒必要跟人家拚貴重。
反而是這些小玩意兒,或許能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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