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小姐們不是好糊弄的,不必誰反複強調，食城眾位掌櫃就拿出了自己的看家絕活。

    在這之前，師雁行是真心不知道王江最擅長的,竟然是做素菜。

    就是那種用素菜做出味兒的。

    玉灌肺，素燒鴨、燒鵝。

    玉灌肺是一種很有名的素點心，因為個人習慣不同導致做法不，但是通用的就是以真、油餅、芝麻、鬆子、胡桃、茴香六種食材拌勻之後蒸,然後不用油，再據後續作，可炒可拌。

    素燒鴨和燒鵝自不必說。

    不味道神似，就連外形也在刷了一種調製的醬料之後,變了那種燒鴨燒鵝特有的紅棕油亮。

    最令人發指的是,經過特殊手法烤製之後，表皮竟然也出現了類似鴨皮孔的紋路！

    打眼這麽一看一聞，任誰都看不出是麵筋和油豆腐等做的。

    做完這三道菜之後，王江重新去更洗手,邀請師雁行品嚐。

    師雁行嚐了一回，讚不絕口。

    不像，味道像，難得口紮實細膩頗有嚼勁，竟然也像極了在吃。

    王江很短促的笑了下。

    他不經常笑,此時驟然一笑,作顯得僵而生疏。

    屬實不大好看。

    過了會兒,他竟難得對師雁行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你說這人怪不怪？窮的時候做夢都想一口吃,可等有了錢卻嫌棄吃不夠高貴，又的去吃菜。

    你說吃菜就吃菜吧，偏又要把菜做味兒……”

    賤不賤啊？

    你直接去吃不行嗎？

    其實最初他最擅長的還真不是做素菜。

    奈何為了讓聚雲樓穎而出,他開始做讀書人們的買賣，那些人最喜歡吊著腔調窮講究，有不吃，偏要吃素，口口聲聲講究風雅，抑或是什麽憂國憂民，不敢奢靡……久而久之竟也練出了這一門功夫。

    讓王江說，若你們真有那份憂國憂民的心，跑城外去啃草不好嗎？

    師雁行跟著笑起來。

    “這算什麽，我以前還聽過這麽一個笑話，以前有錢人專門吃那些漂亮的，沒蟲眼的菜，證明自己份不同。

    可後來了又興起另一風，非要挑有蟲眼的菜吃。”

    王江不解。

    “為什麽？”

    師雁行撇撇說：“因為他們說天下的作必然都招蟲子，這是天理。那些菜既然沒有蟲眼，必定是因為打小喂了藥。是藥三分毒，他們再去吃那些喂了藥的菜，常年累月的藥在積累，必然對無益……”

    王江聽罷，呆了半晌，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起來。

    人嘛，活著就是折騰。

    “王掌櫃，我有這麽個想法。”

    師雁行看著各檔口熱火朝天忙碌的人們，緩緩道。

    王江親自為倒了杯茶。

    “但說無妨。”

    一步步相下來，他對這個姑娘也是服氣了。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吶，現在既然這麽正兒八經的說有個想法，那就肯定不是小作。

    師雁行指著桌上他做的三道素菜比劃說：“我想把咱們店裏各檔口的拿手絕活匯總一本菜譜，不要老式樣，每道菜下麵都要跟著彩圖，專門請畫師來畫，不求神似，但求形似。然後這個圖畫旁邊再跟上介紹，說明這個菜的原料和代表的口……”

    這會兒還沒有菜單的概念，店裏有什麽菜都是在牆上掛一溜水牌。識字的客人自己看，不識字的自有店的夥計幫著念。

    客倒還罷了，可生客剛進門，兩眼一抹黑，什麽也不知道，不得忐忑。

    店裏不忙的時候，夥計還能介紹下每道菜的特，幫著引薦，可如果店裏一忙就就沒功夫了。

    雙方就好比那指腹為婚的小夫妻，一個盲婚，一個啞嫁，經常有點了菜卻不吃的況發生。

    王江自己就是做酒樓買賣的，聞弦知意，聽師雁行說完就大致明白了這種菜單的好。

    “這個法子倒是巧，可做這麽一本菜單出來，恐怕耗費不。”

    要求這麽高，雕版印刷是不的。

    師雁行笑道：“俗話說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咱們可以弄幾幅大的掛在店裏，誰來了都能看。

    如此就省了夥計們一遍一遍向客人解釋的煩惱，客人們自己慢慢看，隨吃隨點，大家也能省出騰出手腳去做別的，沒準還能請兩個人呢。

    然後再弄上幾十本致的小的，也都一一畫了，最好再個紅絨布殼封皮，送去城有頭有臉的人家，他們就不必再費力打聽咱們店裏有什麽，但凡哪天想吃了，隨便翻開菜本子看了就能打發人來……總是比咱們自己蹲在門口上等買賣的強。”

    王江怦然心，不過也有些忐忑。

    “妙是妙，可是咱們沒有多門路，卻往哪裏送呢？貿然登門，恐怕連大門都進不去。”

    那些好人家把守森嚴，豈是外人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的？

    冷不丁不認不識上門送東西，人家還不敢要呢！誰知你是不是包藏禍心？

    不知不覺間門，他跟師雁行的地位和主已經完全調轉：

    發問的一方了他，被的一方，也了他。

    師雁行就點了點桌上的三盤素菜，又朝周雅剛才待過的包廂努了努，低聲道：“那不就是門路？”

    之前大家確實沒有門路，所以師雁行縱然有這個念頭，也是一直沒有付諸實踐，因為做了也送不出去。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周雅讓他們全權負責接下來的宴會，而與會的來賓都是這城中最尊貴的年輕姑娘，們就代表了背後的家族！

    一旦這些客們覺得好，肯定會群起效仿，甚至引起當家人和當家主母的注意。

    而這些人再舉辦宴會或者宴請賓客時，又能進一步輻到其他未涉及到的用戶群。

    如此“一帶一路”，不怕在這州城的上流社會刮不起旋風。

    等到那個時候，菜單想必也做好了，師雁行完全可以按著這些客戶名單上門送菜單。

    陌生人和消費過的客戶態度絕對不一樣。

    哪怕滿意度達不到百分百，但師雁行絕對有信心敲開八甚至九以上客戶的大門！

    師雁行的話仿佛帶有某種神奇的魔力，王江不自覺就被吸引住了，眼前仿佛也能看到一副徐徐展開的商業宏圖。

    這大餅畫得誰不饞？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江才慢慢回神，重新找回理智。

    他看著師雁行慨道：“師老板思維敏捷，妙法頻出，王某佩服佩服。”

    這姑娘腦瓜子怎麽長的？真是一環套一環吶！

    師雁行給他誇得不好意思，倒沒那麽厚臉皮搶人家的功勞。

    “實不相瞞，此法非我所獨創，不過是拾人牙慧稍加改良罷了。”

    王江不以為意。

    “師老板不必過謙，自古以來《三十六計》就在那擺著，可真正活學活用的又有幾人？”

    若說拾人牙慧，市麵上的新東西有幾個是真憑自己憑空想出來的，不大多還是借鑒了前人嗎？

    能用就行，管用就行。

    一直以來針鋒相對的兩人突然如此和諧，師雁行竟有點不習慣了。

    嘖嘖，這麽一聽，好像也有道理。

    唉，我也覺得我還厲害的哈哈。

    不行不行，這一定是敵人的糖炮彈，堅決不能中招。

    趕擺手。

    “王老板，快別這麽誇我，人心裏怪發的。”

    聽王江誇獎自己，那效果毫不亞於李逵突然要扛著鋤頭去葬花，太驚悚！

    王江一怔，竟哈哈大笑起來。

    師雁行被他笑出一皮疙瘩，瞅了兩眼，真誠道：“不過多笑笑還是好的。”

    之前王江也不知是單純好還是真就心事那麽重，不管見誰總吊著個晚娘臉，活像誰欠他三百兩似的，整個人就顯得非常沉。

    如今大笑起來，雖然還是不太好看，可五舒展，那份鬱就去了大半，瞧著順眼多了。

    接下來的幾天，天氣明顯轉涼，但食城上下眾人卻幹得熱火朝天。

    王江認識的文人墨客多，便主請纓，果然找了一位最擅長畫型的畫師來。

    師雁行當場讓他畫一盤菜。

    那畫師都懵了。

    “畫啥？”

    自古以畫縹緲山水者為上，人花鳥次之，再者還有畫神佛圖像的。

    可這畫菜？！

    “小生自知畫技不佳，兩位掌櫃莫要消遣於我……”

    他拱手苦笑道。

    之前王江來找他時，他就覺得不對勁。

    什麽“不求神似，但求形似”？

    自古以來，為世人所追捧的恰恰相反，乃是不求形似，而求神似。

    他雖苦練畫技多年，奈何總是不得要領，形似神不似，被大家嘲笑外強中幹，便是個徒有其表的蠟槍頭。

    奈何王江給的太多，他直接提著畫箱就來了。

    可如今再一聽，這怎麽也不像個正經要求啊？

    王江耐著子說：“我們食城要畫新式菜譜，務必要讓客人看了之後便覺香氣撲鼻而來，胃口大開，自然要形似。”

    那畫師一聽，原本趴趴的形立刻支棱起來，活像原地飽飲般將膛拍得啪啪有聲。

    “嗨，王掌櫃這話早說呀！小生別的不敢說，但論畫形，放眼整個五公縣從無敵手！”

    說罷，果然神百倍的鋪紙、磨墨、調，眨眼功夫就畫了一盤素烤鴨。

    王江和師雁行等人就都湊過來看。

    “真像啊！”

    師雁行退後兩步，仔細端詳一會兒，又往那個素烤鴨圖畫的幾個地方輕輕點了點。

    “在這裏加幾道白試一試。”

    “好嘞！”

    給銀子的是大爺，那畫師天然一份高覺悟，完全不管師雁行這個建議可行不可行，立刻挽起袖子，提筆就往上填。

    結果畫完之後，眾人皆拍案絕。

    “神了！”

    “天爺！方才隻覺得像，可總覺得缺點什麽，如今看來就像是直接活了似的！”

    “哎，有了，有了啊，這個鴨子它亮了！”

    王江和那畫師齊齊扭頭去看師雁行。

    師雁行清清嗓子擺擺手，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拾人牙慧，拾人牙慧啊，我曾有幸在別看過幾幅西洋油畫，他們的畫法與咱們中原畫法截然不同，但唯有一點：極其活靈活現，其中就經常用白料提亮……”

    王江聞言瞇起眼睛。

    你怎麽看過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那畫師卻喜得抓耳撓腮。

    “不知師老板說的西洋畫像可在手邊，能否容小生一觀？”

    聽這個意思，自己這種畫法並非孤立無援？

    這冷不丁的，我上哪兒去給你找西洋油畫？

    師雁行隻好順口安說：“也記不清到是什麽時候看過的了？且也不是我的東西，如今卻是無去尋，不過這畫技確實由來已久，在西洋一帶頗為盛行。

    故而公子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雖不通畫技，可想來這世上的道理大多是相通的，就好比這做菜眾口難調，大多數人都吃的東西自然是好東西，可你也不能就因此說數人的東西是壞的。”

    傳統山水文人畫確實風流好看，但是欣賞那些畫需要較高的文學藝修養，屬於春白雪。

    但所有人都有追求和欣賞的資格，總不能止下裏人出現吧？

    這位畫師的天賦明顯點在了寫實上。

    而且就他剛才的表現來看，特別擅長在短時間門抓住品的突出特征，明顯是有天分的。

    奈何一直以來都在走傳統國畫的道路，分明是以己之短，博人之長，路子走窄了呀！

    那畫師一聽，竟如聞洪鍾大呂，振聾發聵，當場呆在原地。

    也不知他想到什麽，臉上竟紅一陣白一陣，一時悲傷，一時狂喜，狀若癲狂。

    不曉得過了多久，他才驟然回神，慌忙朝師雁行一揖到地。

    “姑娘大才，多謝姑娘教我！請小生一拜！”

    師雁行被唬了一大跳，慌忙避開。

    “使不得使不得，隻不過有而發罷了。”

    偏那畫師是個死心眼兒，認定了師雁行是來指點迷津的人生導師，師雁行往哪轉他就往哪拜，一時兩人現場玩起了二人轉。

    師雁行：“……”

    這他媽什麽況？！

    王江也不知哪弦搭錯了，竟站在旁邊拍著掌笑得前仰後合，活像**青年，現場把曾經鷙的人設崩了個底朝天。

    接下來的幾天，那畫師廢寢忘食地畫菜單，簡直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食城解決。

    到了晚上也不回客棧休息，就隨便弄個鋪蓋卷，要在角落裏打地鋪。

    王江都被他弄得沒法子。

    “畫這些並不急在一時，你又是何苦來哉？”

    那書呆子卻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師掌櫃乃一字良師，我必要虔誠，方能悟出畫道。”

    王江：“……”

    前幾天還好好的人，怎麽忽然就瘋了？

    看著那書生年紀輕輕就熬出兩個大黑眼圈，師雁行難得有點愧疚，絞盡腦把自己所有的西方油畫知識儲備掰碎了說給他聽。

    那畫師如獲至寶，自己也不知從哪弄了個小本本記筆記，一邊記一邊笑一邊哭，一邊仰天長嘯，隻歎前些年都白活了。

    最後又拉著師雁行要拜師。

    師雁行教人做菜還行，哪兒好意思在這上麵開山立派？

    “都說了是拾人牙慧，我就是把人家的東西搬過來說給你聽，充其量是個二道販子，當什麽老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