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了個小男朋友是什麽驗,師雁行現在有發言權了：

    就……好。

    原本好像一直飄飄的，一封信發出去，仿佛瞬間有了羈絆似的,每天開始盼著點兒什麽了。

    上輩子師雁行雖沒結婚,但形形的男人也都見識過，親口承認過的男朋友也有幾個，可都不是這個勁兒。

    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師雁行泥菩薩過江自難保,本沒有餘力，後來有能力了,又沒了熱。

    曾一度非常接近婚姻。

    那是一位商場忘年老前輩幫忙牽線搭橋相親來的，對方也是位令勞模自慚形穢的商界新秀,模樣兒不錯，明能幹。

    師雁行跟他見了麵,雙方都很滿意自己看到的，當場就發了朋友圈，說有對象了。

    在商場之上，能力、人品旗鼓相當，難得年紀和外貌也合適的真的是很稀缺了。

    然後出了飯店,兩人在門口禮貌道別,立刻由各自的司機送往各談判桌。

    再然後,一個到飛,另一個也到飛,別說跟普通那樣約會了，很多時候想在同一個時區都要拚概率。

    最長的一次,兩人六個半月沒見麵。

    那位牽線保的老前輩一度非常鬱悶，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打視頻電話問師雁行，“小師啊，你們這是談著還是沒談著？”

    當時師雁行正為一個國並購案忙得焦頭爛額，聽了這話還愣了片刻。

    談什麽？

    過了大約五六秒鍾，才突然回過神來：哦，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鑒於中間跟那位男朋友幾乎沒有聯係過，同理可證，對方可能也把這個朋友給忘了。

    再後來，兩人和平分手，到最後也還是朋友。

    師雁行曾有個損友，的，兩人在合作期間經常會約酒，談談生意，罵罵商場老批，扯扯淡什麽的。

    得知師雁行分手後，損友十分驚訝，“你什麽時候談過？！”

    聽師雁行三十秒講完前因後果後，損友沉默半晌，豎了個大拇指，“不愧是你。”

    然後損友就很興地介紹了好多狗給。

    對事業有的商業而言，同樣的型男多有點屬相衝了。

    男孩兒們熱洋溢，才華洋溢到足以臨時組辦一場高規格晚會，但大約是師雁行的份太過有名，鈔能力太過突出，往往要不了多久就會變：

    “姐姐，你看我穿這雙鞋好不好看？”

    “姐姐，我好喜歡那套臨海別墅哦！”

    師雁行不差那點兒錢，可總覺得這些渾上下流淌著愚蠢的小東西們拿自己當ATM機。

    後來師雁行就慨，“這世上就沒有活潑可聰明能幹的男人了嗎？”

    損友掏出手機準備搖人，“有。”

    窮得隻剩錢的師總又補了句，“帶真心的那種。”

    越來越有錢，越來越有權，可仿佛這兩樣東西是燃燒真心得來的。

    損友收起手機，“滾。”

    柴擒虎跟師雁行之前接過的都不太一樣。

    他聰明，靈活，有執行力，最重要的還有一顆真心。

    師雁行願意再試一試。

    於是回信的時候，還順手往裏塞了一張之前胡畫師為畫的中西結合單人像。

    信送出去沒多久就是縣試。

    因為師雁行邊的人沒有應試的，完全沒往心裏去，可沒想到放榜後蘇北海給傳了個信兒，“你辦的那個村學裏，是不是有個郭毅的？”

    師雁行在腦海中的村學名單裏拉一邊，確定對方就是曾經自己出錢讀書，結果後續無力讀不起，被迫退學的那位。

    郭毅中了秀才。

    師雁行很驚訝，也頗驚喜。

    原本都打算好將村學當企業人才培訓學校了，沒想到竟然還真有人能考出來？

    而且郭毅才十六歲，這個年紀放在外麵也蠻顯眼。

    這幾年蘇北海和師雁行的實際利益切相連，也很願意賣個麵子。

    “那郭毅的排名不算靠前，但作一下，也不是不能進縣學。”

    私學的教師力量和信息靈敏度遠不如縣學，如果想繼續往上考，進縣學是最佳選項。

    師雁行先道謝，說自己要考察下那小子再做決定。

    進縣學這種事在外人看來遙不可及，但隻是蘇北海一句話的事兒，兩邊都這麽了，蘇北海也不要錢，可到底是一份人。

    作為商人，師雁行習慣先做風險評估。

    饒是修了路，郭張村也太過偏遠了些，師雁行已經一年多沒回去，也不值當的專為郭毅的事跑一趟，就讓來送貨的豆子傳話，約在縣城見。

    郭毅的爹娘陪著來的，帶了一籃子紅蛋，還有自家養的。

    從開始跟著做買賣起，郭張村的日子已經不怎麽難過了，大家手裏有了餘錢，買得起像樣的禮品了。

    不過考慮到外頭買的或許還未必有師雁行平時自己用的好，郭毅父母也沒丟那個人，而是從自家親手飼養的家禽中挑了最的送來。

    禮輕意重。

    師雁行果然歡喜，笑著請他們坐下。

    一年多沒見，的氣勢又強了不，郭毅父母難免有些拘束，忍不住說些奉承話。

    師雁行謙虛一回，眼角的餘就看見郭毅眼底分明流出一點惱。

    甚至坐下之後，他也有意跟父母拉開距離，脊背直，下抬得老高。

    哦吼。

    師雁行微微挑了挑眉，有意思。

    果然不可能事事順利。

    郭毅中秀才後舉村歡騰，十裏八鄉的人都來看熱鬧，滿口誇讚不停，誇他是草窩裏飛出的金凰。

    後來又得蘇北海等縣接見，不人家還想把自家的兒說與他做媳婦，又陪送許多嫁妝等等，一時榮耀無限。

    人年得意，食地位天差地別，難免有點飄。

    巧的很了，師雁行就特別喜歡破幻想，把人按在地上，讓人認清現實。

    師雁行仔細詢問了這些細節，郭毅的父母與有容焉，興得滿臉通紅，幾乎有問必答。

    聽到後麵，郭毅就皺了下眉，近乎慌地看了師雁行一眼，“爹，娘，這些也沒什麽好說的！”

    那些鄉野百姓沒念過書，言行舉止鄙，說的話也不中聽，哪裏是能拿出來講的！

    人笑話！

    夫妻倆就有些訕訕的。

    若說以前他們還能把兒子當個普通小孩該說說，該罵罵，可如今中了秀才，家裏的地都過到他名下免稅，縣太爺都親自接見，便拿他當個正經大人，不敢反駁了。

    師雁行微笑，“這是好事，說出來我們也高興高興。”

    郭毅看了一眼，張了張，不知怎的，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分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可真麵對麵坐下來說話時，對麵仿佛蹲了個千年老妖怪，什麽心思都逃不過的窺視。

    郭毅放在膝蓋上的手了，用力抿，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更麵些。

    過去幾年中，包括父母在的所有人都在念這位師大姑娘的好，誇是活菩薩。原本郭毅也是激的，可時間久了，聽得多了，漸漸厭煩起來。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又不是我求的！

    就連今天來這裏的路上，爹娘也一直在絮叨，又他好好表現，莫要失了禮數。

    郭毅隻覺得荒唐。

    我可是曾得縣太爺親自召見，親口誇讚過的秀才公啊！十裏八鄉頭一個，見不跪……

    不過小小子，一個商戶罷了，至於麽？

    以前我們窮也就罷了，可現在已然翻，憑什麽還這樣低聲下氣的。

    稍後胡三娘子進來傳話，說訂的客棧已收拾妥當，隨時可以過去。

    師雁行點頭表示知道了，又請郭毅一家一道用飯，“難得來一趟，且在這裏住幾日再家去，也想想孩子以後怎麽辦。”

    郭毅的父母大喜過，他爹又小心翼翼地問：“颯颯，你是有本事的，其實我們這回來也是想找你拿個主意，這中了秀才後該往哪裏上學呢？”

    村裏的趙先生自己還沒中秀才呢，自然無力教導。

    說這話的時候，郭毅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窘迫，但又忍住了。

    師雁行仿佛沒看見似的笑道：“這是正事，先用飯，用了飯，我親自帶郭毅出去轉轉，也看看各學堂，心裏有個底。”

    聽了這話，郭毅臉上才有了點喜，主上前道謝。

    師雁行笑了下，坦然之。

    十來歲的年，放在前世還是高中生，正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給三分染料就敢開染坊，自認老天爺第一，他第二。

    就欠收拾。

    師雁行可會收拾人。

    專業對口哇。

    郭父郭母已四十多歲，以前常年務農，虧損，折騰了這大半日已十分疲憊，況且也不懂讀書的事，便主留在客棧等消息。

    師雁行托客棧的人好生照料，自己則帶郭毅上了馬車。

    如今師家已經有好幾輛馬車了，拉車的馬也高大神駿，外修飾致而舒適。

    郭毅忍不住看了又看，中間瞟師雁行，見在閉目養神，便出手去坐下的皮。

    多好的皮子呀，饒是自家如今日子好過了，也不舍得用這樣好的皮做裳，可竟用來鋪凳子！

    “覺得不舒服了，是不是？”

    本該在假寐的師雁行忽然來了句。

    郭毅腦袋裏嗡的一聲，猛地收回手去，一張臉漲得通紅。

    師雁行看著他，輕笑出聲，笑意卻不達眼底，一開口說出的話十分紮心。

    “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覺得如今一切都是該得的，父母言行鄙，令你蒙了，對不對？我作為一個商人，卻是你的資助人，讓你如骨在，是不是？”

    一邊說，郭毅一邊睜大眼睛，臉上的慢慢褪去，青一陣白一陣，好像被人剝了裳一樣，無可逃。

    “我沒有！”

    他激地否認道。

    師雁行好像沒聽到一樣，繼續說：“其實這很容易理解。你之前一無所有，可中了秀才之後，一夜之間，天上地下，縣令大人召見你，老村長誇讚你，左鄰右舍羨慕你吹捧你……可你覺得自己的才學算幾流？”

    心事被中的郭毅聽到後麵，下意識抬頭，“當然是，是……”

    他沒有明白的說出來，但是神態表表明一切：

    是上流。

    師雁行笑起來。

    是那種看著稚無知的頑，不知天高地厚，撒潑一樣的包容且憐憫的笑。

    郭毅莫名惱起來。

    “掌櫃的，到了！”

    外麵胡三娘子跳下車來，在馬車邊放下腳凳，請師雁行出來。

    師雁行看了郭毅一眼，“你不是自詡人品才學上流嗎？那就來真正的縣上流看看吧。”

    郭毅愣神時，師雁行已下了馬車，他跟著出來抬頭一看，心跳加速：

    竟然是縣學大門口！

    空前的興和激席卷了郭毅全，這是曾經鄉間百姓們可而不可及的地方。

    可此時此刻，他就站在此！

    “哎呦，這不是師老板嗎？自打裴先生走後，您可有日子沒來了！”兩個門子老遠見了馬車便拉著臉攔過來，可一看清車上下來的人立刻換上一副人皮，笑容可恕，噓寒問暖起來。

    師雁行笑道：“有點忙，這不，今兒帶人過來瞧瞧。”

    兩個門子點頭如啄米，又說了些奉承的話，“是，上頭的大人們已經提前知會過了，您隻管進去就是了，何必下車呢？怪遠的。”

    後麵的郭毅見此景，眼睛都瞪圓了。

    之前來預備考試時，他曾忍不住向往來縣學門口看過幾回，可每次這些門子都拉著個臉老長，仿佛誰欠他們二百吊似的，哪怕是來參加縣試的考生也不例外。

    可現在……這算什麽呀！

    師雁行沒有坐車，而是帶著郭毅一步步走進去，邊走邊輕描淡寫地講解沿途建築和風。

    聽得越多，郭毅心中狐疑越重：

    不是商人嗎？怎麽跟縣學的人這麽？

    對這裏麵好像也很的樣子！

    縣試過後，被當做考場的縣學又恢複了熱鬧，沿途走來遇到不下課的學子和教師，其中許多人都識得師雁行，遠遠頷首示意。

    郭毅心中越發疑，卻又不好開口詢問。

    上午的課結束了，下午的課還沒開始，許多縣學學生三三兩兩湊在一高談闊論，相互舌戰，十分熱鬧。

    師雁行朝那邊努努兒，對躍躍試的郭毅道：“不去試試？”

    舌戰眾人中有兩個正是之前師雁行資助過的，帶頭接納了郭毅，然後就聯合眾人將郭毅“打得”潰不軍。

    師雁行含笑旁觀，一點兒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

    胡三娘子抱著胳膊站在後，見狀直撇，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什麽玩意兒嘛，若沒有掌櫃的幫襯，你這輩子都別指再書本，如今反倒抖起來了。

    但凡有幾個菜也不至於醉這樣。

    真正的大和舉人、進士老爺也不是沒見過，遠的不說，掌櫃的那幾位師兄和師父不是？都再和氣不過，還能蹲門口大碗吃菜呢，也沒見這樣輕狂。

    接了現實毒打後的郭毅整個人都蔫兒了，回去的路上半晌無言。

    良久才悶悶道：“那是你安排的？”

    師雁行斜靠著墊，懶洋洋嗯了聲。

    看著臉上滿是屈辱的郭毅，似笑非笑，“怎麽，輸不起了？”

    郭毅看上去恨不得找個地鑽進去。

    在今天之前，他覺得自己很厲害，也覺得縣學裏的前輩們沒什麽了不得。

    大家都是秀才嘛！誰比誰差？

    可今天之後才真正意識到，原來秀才和秀才也不一樣。

    那些人的思維之敏捷，口舌之伶俐，都是他所塵莫及的。

    可如此厲害，竟也中不了舉人嗎？

    固有認知被打破，自信被摧毀，郭毅忽然恐懼起來。

    “你來之前其實我做過兩手打算，若你心沉穩……人可以得意，但不能忘形，更不能忘本，你在郭張村算第一流，可放到縣上呢？他們也不過爾爾，你卻連爾爾都不如。隻一座五公縣縣學便有秀才數百，州城呢？府城呢？全國呢？”

    殘酷的現實淋淋擺在眼前，郭毅臉上一片灰敗之。

    我是不是真的不行？

    可，可大家之前都誇讚我，連縣太爺也……

    是了，他也那樣說過別人。

    “這一趟我就是想告訴你，書不是給誰讀的，郭張村的百姓們客氣，是真心實意替你高興，卻不是你猖狂的資本。說得不好聽一點，八秀才都死在通往舉人的道路上，你如今再出，鄉親們也不指你什麽，我也不指你，五公縣也不指你……”

    對村學，師雁行本來也沒寄托多期，能培養出師家好味的高質量企業員工就夠本了。

    若有朝一日真的能出個頂天立地的，是意外之喜；出不來，也沒什麽。

    郭毅整個人都像被大錘捶過一遍似的，腦袋裏嗡嗡作響，耳畔隻會回著一句話：

    原來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了不起。

    進客棧之前，師雁行丟給他一句話。

    “這兩天多在街上轉轉，看看縣城別的秀才過的是什麽日子，何等才學，再看看你自己。若想得通，咱們再說下一步。”

    都曾是秀才，年紀也相仿，怎麽就差這麽多？

    人和人真的不一樣。

    “京城還沒來信嗎？”師雁行忽然問道。

    胡三娘子就在外麵笑，“您才寄出去多久，且要等等呢！”

    嘿嘿，這是想小柴大人啦！

    馬車走出去老遠了，郭毅還直杵在客棧外的大道上，活像木胎泥塑。

    也不知過了多久，郭毅轉走，忽瞥見路邊一個代寫書信的，也穿長袍，便鬼使神差上前詢問：“兄臺瞧著一表人才，也是讀聖賢書的麽？”

    那人起還禮，抖了抖洗出邊的長袍，“在下慶貞十二年的秀才，敢問兄臺？”

    秀才！

    秀才竟淪落到街邊賣字？！

    數日後，郭毅主找到師雁行，認認真真一揖到地，浮躁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