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夜，秦寒終究還是離開了宋軍大營，不知去向。

    劉子俊回來後，對文天祥說：“軍機令，我沒能留住他。”

    文天祥低聲歎息，“看來秦寒真的對皇上生怨了。”

    劉子俊遲疑又道：“這倒未必，他說，等到朝廷需要他的時候，他自然會再回來。”

    文天祥微微皺起眉頭，道：“他倒是心有大義，但是，皇上未必肯接納他啊……皇上是個仁慈君主，秦寒擅於打仗，可太過不擇手段。唉，可惜他那滿腹的才學了。”

    劉子俊不再說話，亦是滿臉歎息之。

    若是皇上心腸些，又或是秦寒手段不這般毒辣，兩人其實都不至於鬧到如此地步，這都是命。

    文天祥看向嶽鵬和蘇泉等人，道：“嶽將軍、蘇將軍剛剛曆經戰，先去休息吧，杜滸、子俊，你們兩隨我去打掃戰場。”

    火把很快在平原上亮起來。

    這夜，數千宋軍首和數千元軍首被堆積起來。

    雙方盡皆傷亡慘重，宋朝侍衛馬軍和殿前司衛馬軍幾乎名存實亡，殿前司都虞候張希在右臂被斬，淪為殘疾，侍衛馬軍公事蔣存忠更是死於軍之中。侍衛馬軍僅存嶽鵬和數個士卒。

    翌日清晨，趙庭強撐著從車輦中走出來，到那堆滿首的地方，親自點火，將這些首焚化。

    上萬首堆積著，澆上火油，火焰衝天，劈啪作響。

    無數士卒圍繞在旁，靜靜看著，默默淌淚。這中間，有他們的兄弟，有他們的朋友。

    整個天地仿佛都沉寂起來。

    不多時，元軍真的如秦寒所料，出城而去。

    城頭上的元軍旗幟漸漸撤去。

    孔元黑著臉，抑著極大的憤怒，帶著僅剩的元軍士卒從城東門出城。

    想當初他率十萬士卒攻城，可如今，跟隨他再出城的，竟然隻餘不到三萬。

    除去之前攻城折損的三萬餘人外，還有三萬餘士卒，都是在飲用城中的井水後，中毒而死。

    他本就沒有想到宋軍竟然會在井水中投毒，用這種喪盡天良的法子。因為這種法子，實在是有傷天和。等到發現士卒不對勁時，為時晚矣。

    梧州城的井水也不知道要多時日才能將鳩毒盡數稀釋，他顯然也不可能再繼續駐軍在梧州城中。

    大軍數萬人，有糧沒水，也撐不住多時日。倒不如早些退去，再另尋機會和宋軍開戰。

    梧州對宋朝而言至關重要，但於他們元朝而言卻並非那般重要，沒有必要死守。不得梧州，他們還可以從其他地方進攻宋朝，直取雷州。

    真正讓他生氣的，還是那被鳩毒毒死的三萬餘士卒。

    那可是足足三萬多兵啊！

    揮師十萬，未能救下阿裏海牙，卻折損七萬餘，孔元此次出征，自然是敗了。

    這般大的損失，甚至可能影響整個南方的局勢。

    而在他們離開後，宋軍浩浩向著梧州城而去。

    趙庭的車輦在梧州城下停住。

    在車輦前麵數米遠，是一以極為扭曲的姿勢躺著的首。

    是完章。

    他的骨頭怕莫是全都摔碎了，手腳都彎曲著。頭盔跌落在數米遠，連腦袋都摔得稀爛。

    趙庭走出車輦，看到完章，臉更顯得蒼白幾分，沉默良久，對趙大吩咐道：“將完將軍的理好。”

    雖然完章降宋的時間並不長，但他率真士卒戰梧州，死死擋住十萬元軍數天，值得任何人敬佩。

    趙大領命帶著士卒前去。

    直到軍中的仵作上來，將完章的抬下去，趙庭才又回到車輦，繼續往梧州城而去。

    剛剛城，便看到滿街首，有元軍、有宋軍，亦有百姓。

    這些首都淩躺在街道上。

    孔元出城前，連收拾這些的心都沒有。

    整個梧州城真的淪為死地。舉目去，沒有任何活。

    縱是當初慕容川屠雷州遂溪縣時，也沒有這般淒慘。

    而這，都是因為秦寒投毒而造的。

    他拿下梧州，可讓得這座城徹底變為死城。連見慣腥場麵的士卒們都不被城的景象攝住。

    街道上除去人類的首外，還有極多老鼠、野貓等等的首，全都死了。

    鳩毒讓得這些人類、的死狀都極為淒慘，全是眼睛通紅，全發黑。

    趙庭已下嚴令，讓眾將士不得飲用城的水，若要飲水，需到城外潯江水中取水。其實，本不用他下令，看到城這些人、的死狀，怕是也沒有敢再飲用城的水。

    車輦自然而然停住了。

    將士們都以極為驚駭的眼神瞧著街道上的首，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死氣。

    趙庭微微掀開車簾，看到這種慘象，微微閉上了眼睛。

    然後，他下令道：“車輦在此止步，讓士卒將城的首全部堆積起來，焚燒了吧！”

    他不想再往城去，怕看到更淒慘的景象，自己承不住。

    這日，宋軍所剩的四萬多軍卒是清理城的首，便足足用了大半日的時間。

    城鮮有幸存的百姓，僅僅不到百人，其中甚至有數十人已經嚇得瘋癲。

    被鳩毒毒死的百姓，足足四千有餘。一輛輛戰車堆滿首，往城外送去。

    士卒的甲胄、兵刃都被收集起來，堆在城門口。

    趙庭最終還是穿過梧州城，去了城東門。

    空氣中已彌漫著些腐爛的味道。

    城牆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真士卒和元軍士卒的首，重重疊疊。

    有士卒看到城牆上的慘狀，都經不住，嘔吐起來。

    趙庭的臉上幾乎看不到任何，沉默良久，才道：“將抗元軍士卒的都清理出來。”

    趙大下去傳令，很快有許多士卒湧上城頭，將城頭上的真將士、元軍士卒還有百姓的首分開堆積起來。

    而城下，更是有著麻麻的首。

    還有士卒來報，水寨那頭同樣有著不首，漂浮在河麵上。

    直到黃昏時，這些首才被徹底清理幹淨。

    短短五日時間，在這梧州城外，死亡的人竟是達到八萬多之巨。

    在這個人口稀缺的年代，甚至絕大多數縣城都沒有這麽多人口。

    完章率著他的真將士，為他們的生命畫了一個璀璨的句號。梧州城戰，勢必傳揚天下。

    趙庭在城頭率著眾將士祭天，親自將真士卒們的點燃。待得都焚為灰燼時，他親手將完章的骨灰灑下城頭，“即日起，梧州城更名為真城。朕在此立誓，大宋不滅，真便終有輝煌之時。”

    後麵這句話，他說給後頭的將士聽，亦是說給亡魂仍舊遊在梧州城頭的真陣亡的將士們聽。

    這是完章用自己和近萬真將士的生命，換來的承諾。

    趙庭不知道自己的破傷風能不能治好，是以，他說的是南宋不滅，而並非是他不死。

    旁邊隨行的宋朝史連忙將趙庭的這句話記錄在本子上。

    “景炎四年，抗元將軍完章率近萬真士卒抵擋元軍，悉數犧牲於梧州城，皇上有言，梧州城即日更名為真城，大宋不滅，真便……”

    夜漸漸黑了，焚化的火焰也漸漸熄滅。

    梧州城沉寂如鬼城，除去軍營外，幾乎沒有半亮。

    趙庭也在軍營中，突然將文天祥、嶽鵬、蘇泉等人全部宣到營帳。

    破傷風的潛伏期有的人是數天，有的人是幾個月甚至幾年，但發病越快的，卻越危險。他手掌創後，不過短短的四天多時間就出現頭暈、乏力的癥狀，自然嚴重。而出現他這種癥狀後，可能生命再也無法延續多長的時日。

    莫說是這宋代，便是現代，趙庭也沒聽說有人因破傷風而死亡。

    這是種死亡率極高的病，連現代醫學都不能保證治愈。

    隻要病癥更為嚴重，那時候他或許就離死不遠了。他沒有時間繼續在梧州城耽擱下去。

    在這個年代，他最不放下的還是樂嬋。縱是百草穀治不好破傷風，能在死前去見見樂嬋，跟道個別，也不算白白穿越到這南宋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