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誌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他退出去,左右看了看,還眺了一下遠方,終於確認了坐標,這就是他的房子。一共十五六平米,臥室有個八九平,隻能放下一張床,一個櫃和一個床頭櫃,小客廳也就六七平,隻有一張飯桌和兩把椅子,還有一個很小很小的碗櫃。
即便放的東西不多,這個家也總是顯得很擁,兩個人要是同時在家裏走,就總覺錯不開。但是今天一走進來,他就發現,大小都是相對的,屋子裏沒有東西的時候,再小的空間看著也寬敞的。
小客廳已經徹底空了。
臥室裏的床還在,一個禿禿的木板床,上麵鋪了一張草席,被子褥子都沒有了,隻有一個孤零零的枕頭。
櫃還在。他打開一看,裏麵隻剩下了他自己的服。老吳的服沒有了,被子也沒有了。
床頭櫃整個消失了。
老吳不但拿走了家裏所有的錢,還拿走了所有的票。錢包和票夾也都拿走了。
江大誌吐出一口氣,一屁坐在床板上。
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間笑起來,越笑越大聲,本就停不下來,笑著笑著就流出了眼淚。
這可真是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他就算是年輕的時候,也沒有混到這種“家徒四壁”的程度啊!不但沒有被褥,家裏連一粒米、一捧麵都沒有了。
江大誌捂著臉倒在了木板床上,發出咚的一聲。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同時又嗡嗡響,也不知道是被現實打擊的,還是砸木板砸得。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江建國看到這間屋子的時候,真的驚呆了!他倒沒有他爸那麽多的,就是有點撓頭,以及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些小破桌小破椅子,搬走幹什麽呢?徐燦燦那兒又不是沒有,結婚的時候,可是打了全套新家的。這些東西搬回去,是給那小院添嗎?
“爸,你還好吧?”
覺靈魂正在離了世界的江大誌:“……”
瞬間又被拉回了現實世界。
他歎了口氣,說道:“你覺得呢?”
江建國看了看臥室,覺得自己眼都快瞎了。連蚊帳都給撤下來弄走了,床的四個角豎著四撐蚊帳的竹竿子,看起來十分可笑。
而他也確實笑了起來。
江大誌對他怒目相向。
江建國安道:“爸,你要這麽想,好歹還給你留了四竿子呢。你隻需要買個蚊帳就行了,不用再出去找竿子了。”
江大誌:“……”
哪兒來的混蛋玩意兒?
“不是,你幹嘛來了?來看我笑話的?”
江建國直言不諱:“……猜對了一半。”
江大誌:“另一半呢?”
“我來給你送點吃的啊。我想著你今天晚上可能沒心吃飯。但是沒想到啊,你不是沒心吃飯,你純粹是不備做飯的條件。”
江大誌愣了一下,問道:“門口爐子也沒了?”
他回來就直接進屋了,沒注意看門口。
江建國:“沒了啊。爐子沒了,煤球也沒了,鍋碗瓢盆全沒了呢。”
蝗蟲過境都沒這麽誇張!
江大誌啪就拍了他一掌:“你給我好好說話!你再幸災樂禍試試?”
江建國挨了一掌,也沒躲。嬉皮笑臉的說道:“爸,明天下班你跟我回家吃飯唄。吃完你再回來。就當飯後遛彎兒了。不然我還得做了給你送過來,然後我再回去。太折騰你兒子了。你直接跟我回去吃吧。順便還能給我搭把手。”
江大誌:“……”
“你找幫工呢?”
江建國混不吝:“我是你親兒子,你幫幫我怎麽了?金玲肚子又大了點,加上前段時間出的事,心一直提不起來。我也不能拿家務活煩啊。萬一心更不好了咋整?我聽說,母親懷孕的時候要是心不好,生下來的孩子可能會哭。你也不想你孫子孫是個哭鬼吧?”
江大誌:“去去去,哪兒聽來的歪理。我怎麽沒聽過!行了,明天我跟你回去吃。等下個月我發了工資,慢慢把我這套家夥什置辦齊了,我還在這兒開火。我一個人,隨便煮個麵、熱個窩頭饅頭就行,不費事。怎麽不能對付呢?”
“行行行,隨你。你怎麽高興怎麽來。但我那兒你是隨時可以去的。金玲的品行你也知道,沒問題。”
江大誌點點頭,順手打開了飯盒。
“不錯,小米水飯。大夏天吃這個最合適了。”
所謂的水飯,就是煮飯的時候多放水,比煮粥放的水還要多,這樣,米了以後不會粘稠,用笊籬把米撈到涼水裏過兩遍水,然後再撈出瀝幹,就了水飯。米粒是散開的,完全不會粘到一起。是勞人民夏天喜的一種吃法。和後世很多人吃湯泡飯有點異曲同工。
江建國又打開另外一個飯盒,裏麵盛的是醃好的芥菜疙瘩、蔥、香菜,又點了一滴香油,蓋子一打開,香油的味道立刻就飄了出來。
江大誌胃口大開。
小米水飯配鹹菜,這就是勞人民的夏天。
江建國看著這空的屋子,跟江大誌商量:“爸,你這能對付一宿嗎?要是不行,你跟我回去住一晚上吧。上回你搬家的時候,我原來睡的那張單人床不是搬我那兒去了嗎?您先湊合睡。”
江大誌擺擺手:“不用,夏天,怎麽都能對付一宿。你明天過來的時候拿個被褥過來。上回搬家的時候,不是有江宏的舊被褥搬到你那兒去了嗎?拿過來給我用吧。”
他一個才四十幾歲的單老公公,和年輕的兒子兒媳婦一起過,總覺得有點別扭,等他老的不能了再說吧。那時候可能他孫子孫都年了。
江建國點點頭,沒說什麽。
江大誌吃完飯,歎了口氣,問道:“你後來見過他們嗎?”
“沒有。爸,你要是想看他們,你就去唄。你又不是不知道江宏在哪兒工作。”
江建國覺得他爸可能有點後悔了,畢竟江宏和江圖是他的親生兒,要說心裏一點都沒有他們,那應該也不可能吧?雖然肯定不多就是了。
江大誌搖搖頭。
“不去。以前我沒關心過他們,現在人家不需要了,我去幹嗎?惡心人啊?說不定他們還以為我落魄了,是想從他們那兒撈好呢。”
江建國:“……”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老江現在確實落魄的。文章是江圖寫的,可能也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之前怎麽沒發現,他這個沒什麽存在的小妹是個小心眼的狡詐之徒呢。
江宏就是的逆鱗啊!
那小子運氣也是真不錯。在這個時候能找到一份正式工不說,還有個人這麽護著他。
他很羨慕,但不嫉妒。這份回護,也是江宏掏心掏肺換來的。他沒付出,自然也得不到這份回報。
江大誌繼續輸出:“而且你看江圖那小屁孩子,是個想見我的態度嗎?”
江建國:“……”
大概想見到你失魂落魄、流浪街頭、無家可歸、越慘越好。
說真的,江建國有一點點同他爹,被親生兒這麽對待,但也不是太多。
之前十多年,縱然他爸沒有主觀惡意,但事實上就是造了江宏和江圖的悲慘人生。老江可能隻是想自己過的輕鬆點、愜意點,可能是想管事,給自己惹麻煩,但無論如何,最後的惡果都是江宏和江圖承的。
當然了,他也是幫兇。但凡他為那倆說句好話,他爸應該都能對他們多一分關注。
“爸,現在這樣,可能就是咱們之前對江宏和江圖不好的報應。就當是為了之前的不作為還債了。現在這事也算過去了,以後你從頭再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江大誌:“……”
你小子到底會不會說話?
怎麽一半聽著還像人話,一半聽著就像是鬼話呢?
他啪的蓋上飯盒,開始趕人:“趕滾吧。大晚上的,別讓你媳婦一個人在家,趕回去吧。”
“唉。那明天給你帶早飯嗎?”
“不用,我出去吃。”
江建國沉默了一秒,問道:“爸,你還有錢嗎?”
江大誌:“……”
他了口袋,裏麵還有一塊多錢,是之前他隨帶著的。
抹了一把臉,江大誌出個僵的笑容,說道:“還夠吃幾天飯的。”
五分錢一個饅頭,一塊錢能買二十個。他晚飯去建國那兒吃,隻用解決早飯和午飯,還能堅持幾天,就到了發工資的時候了。沒問題。
江建國了自己的口袋,零零散散加在一起,有三塊多錢,都塞給了江大誌。
“明天我再給你拿點。”
江大誌接過錢,問道:“你給我錢,回去怎麽跟金玲說?”
江建國簡直要翻白眼:“我們金玲不是那種人。給你送飯還是提醒我過來的。”
江大誌:“……好啊!你個兔崽子,給你爹送飯還要讓別人提醒。”
江建國一溜煙兒就跑了,邊跑邊喊:“甭管誰提醒的,我不是給你送了嗎?計較那麽多幹嘛!”
兒子走了以後,江大誌又仔細把家查看了一遍,在心裏列了個購清單,別看那些東西都不起眼,但要是買新的,還真的需要不錢。下個月工資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