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法堂后院,一大一小兩人,坐在廊下齊聲嘆氣,作神態,一模一樣。
夜涼如洗,風吹竹葉響,吹不盡滿心哀愁與懊悔。
江月白發現自家那師父爹剛剛還意氣風發,這會突然又抑郁了,略微一想,便想到因為何事。
仔細想想,那時一定是鬼附了,才會對師父撒下如此彌天大謊,把事搞今日的樣子。
趁著一切還沒有朝不可控的方向狂奔,還是得做點什麼。
“師父,您看看我。”
黎九川茫然抬頭,視線越過廊住,看向探頭出來的江月白。
“我現在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鬼也不是妖,我就坐在這里,不會突然消失,我為什麼會回到這里,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說不定這里只是我斬虛妄時的一場夢。”
“無論怎樣,有一點我很明確,那就是我來,是為了彌補自己心中的憾,也試著去彌補我珍之人心中的憾,我來,就是為了改變。”
“所以您不必有太多顧慮,也不必一定要走老路,我希您日后修行,都能順從己心,己心所愿,便去求,己心不愿,便放棄,不要因為其他任何事去勉強自己的真實意愿。”
“斬虛妄之夢也好,當真重活一世也罷,我最想看到的,是您萬事安好,青云直上,就像您之前跟我說的,有些事做與不做,要考慮的不是應不應該,值不值得,而是您自己想還是不想。”
江月白一番話,讓黎九川心震,心想不愧是半步煉虛,心思通程度,非他可比。
黎九川垂眸,眼神逐漸深邃,確實,若是為了自家閨的存在,勉強他去追求趙拂,他自是不愿的。
近三百年的苦熬,他早已明白,他對拂之,不過是不更事時的一眼心罷了,沒到非不可,牽腸掛肚的程度。
男之,兩人朝夕相,所面對的,比那一眼心要復雜許多,其中責任和牽絆,也不是他輕易就能負擔起的。
且趙拂年近五百歲,一生所遇,皆是各道英,天之驕子,其中不乏追求者,從未對任何人過,一心向道,又豈是什麼‘誠所至’能夠打的。
他不愿,趙拂也不會。
或許,自家閨重新回到他邊,就是為了修正上一世的意外和錯誤,讓他和趙拂兩人,不再因為那錯誤而困頓。
至于自家閨的存在……
黎九川心中犯苦,只能且行且看,相信前世比自己厲害許多的閨,自有的破局之法。
而現在,他要做的,是在閨弱小時,盡可能給最大的幫助。
想明白這一點之后,黎九川的心陡然一輕,整個人又恢復到以往的平和寧靜。
黎九川對著江月白溫和一笑,“好,為師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一世,他便只是師父。
看到自家師父想通,江月白心中長吐一口氣,關鍵也是害怕,怕師父因為就對拂真君展開瘋狂追求,到時候事敗,怕是要被兩人聯手打死。
而且實在不能想象,師父這樣一個端方君子,要如何追求一個冷面煞神?
只要一想,師父和拂真君的形象,就崩塌了!
重新吸口氣,江月白把自家師父喊到桌前,請他封閉小院,拿出紙筆,開始梳理前世在天衍宗遇到的那些事。
哪些是立刻就需要理的,哪些是需要防患于未然的,全都一條條的羅列出來。
這次師父和拂真君的事,也給江月白敲響一個警鐘,那就是天道修正天命的力量。
凡人的命好改,因為凡人最終的終點依舊是死亡,凡人多活那麼幾十年,對越幾十萬年的時間長河來說,影響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修士不一樣,修士的命長,能做的事就多,貿然改變之后的影響力也會變大。
所以,無論做什麼,修士的命軌很可能會在天道的修正力下,回歸原本。
或許,是要局中人自己改變,才能被天道接?
這里必須畫個重點,小心嘗試驗證。
“師父,關于我重生的事,請您務必保,我如今能信任的,暫時只有您一人,我也不想過多的改變別人原本的命軌,所以有些事我會自己想辦法以最合適的方式理。”
“我實在理不了的,就勞您出手,但是您也需要做得不痕跡,不引人懷疑,眼下對我來說,最迫的事,是……”
江月白在紙上寫下‘花溪谷’三個字。
花溪谷。
初秋時節,谷中稻浪翻涌,深淺織,生機。
谷口村落炊煙裊裊,正是每日晨間,各家各戶煮飯之時。
花甲之年的陶年滿頭白發,修煉一夜醒來,修為沒有半分增長,他滿心惆悵,重重的嘆了口氣。
從床榻上下來,發現屋聚靈陣上的靈石已經變得灰白破裂,說明他又該換新的來,才能支撐聚靈陣,維持平日修煉。
了腰間干癟的儲袋,陶年又重重嘆了口氣。
他佝僂著子,滿臉疲憊地走出屋子,昨夜天衍宗鬧哄哄一夜,起了狂風,吹落滿樹枯葉,小院各都凌不堪,連個幫他打掃的人都沒有。
陶年抬手就想施一個風卷,又突然頓住,想到今日還要給靈谷地里澆水,說不定那賈衛也要上門要他干活,他這點靈氣,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吧。
昨夜剩下的半碗飯還在鍋里,陶年就著一碟咸菜,吃了半碗冷飯,整個人了無生氣地坐在院中石桌邊,看滿園蕭瑟,聽萬籟俱寂,心中荒草叢生。
“這日子,還有沒什麼盼頭啊!”
陶年吧嗒吧嗒地著煙桿,要不就別爭了,趁早收拾包袱回家,還能見家人最后一面,在家鄉過幾天土皇帝的日子,然后壽終正寢,跟他娘子合葬一。
可是吧,他這心底,多多,還是有點不甘心。
嘆口氣,陶年還是十年如一日,拿上斗笠,收好鋤頭等件,出門下地。
鎖好小院的門,陶年一轉,就看到谷口方向來了一群人,小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也跟著傳來。
是洪濤帶著新門的雜役,要讓谷中耕夫選學徒。
陶年眉頭鎖,低斗笠就準備快些走,他連自己都顧不好,哪來的心思收學徒。
奈何洪濤一谷,就直奔陶年住而來,老遠看到陶年要走,一個箭步沖上來,把人攔住。
“陶老,您就別為難我了行嗎?務堂已經催了我數次,今日我可是專門挑了一批好的過來,讓您第一個選,您就選一個帶帶嗎?”
陶年面不虞,隨意朝洪濤后掃了眼。
那十幾個孩子也都好奇的看過來,其中有那麼一個娃娃,看著很明,陶年看過去時,立刻端正子,對著陶年笑。
可惜,陶年還是覺得,差了點什麼。
洪濤順著陶年的目看過去,趕忙把那個喚到邊,“這孩子是個四靈,呂瑩,原是陸氏家仆,跟著陸家的陸南枝一起來的,昨日登仙階上的表現也不錯,陶老若是看得上,就……”
洪濤話未說完,一道影破空而來,輕飄飄地落在兩人邊。
青淡雅,形清瘦,容如畫,眸溫,說不出的雍容雅致。
洪濤眉心一跳,趕忙躬拜禮,“務堂管事洪濤,拜見九川真君。”
陶年平日本接不到元嬰真君,聽到洪濤喊出尊號,才后知后覺的拜禮。
他們后那些小天不怕地不怕,此刻還滿目驚艷地著閃閃發的黎九川,哇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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