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番外嚴海

【親的孫強同志：

展信安。

不知不覺，我已抵達農村務農三月有餘，作為新中國的知識青年，能來到這個麗而淳樸的鄉村，支援這裡的建設，我倍榮幸。

這裡的風景與溪源鎮截然不同，廣闊的田野一無際，讓人一眼就能看見收的滿。

我借住的當地人家很友善，總是很照顧我這個南方來的孩子，他們怕我吃不慣北方的醬菜和饅頭，還特意尋來了大米。

其實醬菜和饅頭也很好吃，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這裡隨可見的柿子樹，到了秋天，柿子就紅了，像一盞盞紅的小燈籠掛在樹梢上。

阿強哥，我很想邀請你過來看看，你一定會喜歡這裡的風景，可惜新鮮的柿子不好郵寄，我只能尋了些柿餅，好讓你嘗嘗北方的味道。

這裡一切都好，你不要為我擔心，唯一不好的，大概還是想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在溪源鎮的好歲月。】

隨著信件送到的，還有一個大大的包裹，裡頭不只有滿是白霜的柿餅，還有不當地的土特產。

顧秀秀一邊收拾，一邊忍不住說：「阿海這孩子老惦記著咱家，他去下鄉多苦啊，這麼多東西不留著自己吃，反倒是給你寄過來了。」

如果不是高考忽然取消，按照他的績，好歹是能考中大學，當一個不用風吹雨打的辦公室文員。

嚴海自小不好，因為家庭條件不錯，這一點倒是也沒有妨礙。

孫強心底擔心嚴海的，卻又鞭長莫及，只得想著法子給他寄東西，免得他吃喝也跟不上，還找孫淑梅買了幾大包餅乾一塊兒寄出。

孫強笑著說道：「媽，回頭你多弄點酸菜和醬，我給他寄過去，阿海肯定惦記這一口。」

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嚴海已經被得滿頭大汗，他都能聞到自己上的汗臭味，卻不得不忍耐著。

長達幾天幾夜的火車，已經讓嚴海疲力盡，走路都在打不說，整個人更帶著狼狽和頹廢。

又等了一會兒，男人便說：「看樣子是不來了，這麼等下去不是辦法，咱先走吧。」

這麼一說，誰還敢拖拖拉拉，咬牙也得跟上去。

劉雲連聲道歉：「大哥，真對不住，是我朋友在車上暈倒了，這會兒好不容易才緩過來。」

孫強繼續往下看，又嘆了口氣：「這報喜不報憂的，全說好事兒了。」

嚴海下意識的往兩個知青那邊看，卻瞧見那一直沒說話的小姑娘瘦瘦小小，臉蠟黃蠟黃的，皮髮黑，長得只能算普普通通，卻有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

背著大大的包裹，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嚴海心底彷徨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會被分到哪裡，又會遇到什麼樣的人。

站在人群中，嚴海只是被的被人群推著走。

嚴海連忙往那邊走，扯著嗓門喊話的是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嚴海瞧著，覺得他比孫強還要高一些，那膀大腰的架勢，一看就不好招惹。

楊樹村看起來條件還不錯，接他們用了牛車，幫忙裝了行禮，當然，知青們只能靠著兩條走路。

男人也不多說什麼，帶上他們往楊樹村走。

嚴海抿了抿，沒有反駁，只是說：「我會好好乾活的。」

忽然，劉雲一聲驚。

北方怎麼樣他不知道，但上河村那邊的知青哪一個不是苦不迭，恨不得早早的回到城裡頭，只是奈何沒辦法。

男人罵罵咧咧道：「不會是在火車上把自己弄丟了吧，火車可不歸我們生產隊管。」

男人聽見這話，倒是多看了他一眼，心底覺得至是個聽話不惹事兒的。

而此刻，那雙眼睛正的盯著自己。

「等到地方吃上幾頓飽飯就沒事了，真的，好著呢。」

顧秀秀一聽，滿口答應：「，我多弄點，讓他能吃個夠。」

眾人都是搖頭。

「沒什麼病，就是家裡沒給糧食，這都是的。」劉雲幫忙解釋道。

只可惜混打破了嚴家的計劃，萬事不由人。

就像孫強擔心的一樣，嚴海剛到的時候，確實是過了一段苦日子。

兩個小時過去，楊樹村卻還不見蹤影，累得知青們都忍不住抱怨起來。

「去楊林村生產隊的知青在這兒集合！」

「你倆劉雲和黑妹？」男人不耐煩的瞪著們，「怎麼這麼慢，不知道大傢伙兒都等著嗎，耽誤的不是你們的時間。」

男人瞥了他一眼，皺眉道：「嘿，又分了個小崽。」

上河村還算是生活條件還可以，年年收的地方，這裡都這樣，可以想象嚴海在北方也好不到哪裡去。

很快，七八個知青集合完畢。

男人看了看名單，皺眉道：「怎麼還差兩個人，這黑妹和劉雲去哪兒了，你們誰認識？」

還沒等他們出發，一個聲音傳過來：「大哥，等等，你們是不是楊林村生產隊的？」

顯然十分不樂意接南方來的知青，覺得他們一個個滴滴的不會幹活，純屬是給他們生產隊添的。

男人見們遲到是有原因的，這才緩和了臉，只皺眉問道：「有什麼病？」

嚴海心頭一跳，下意識的避開的視線，沒注意到黑妹從言又止，到低頭沉默。

男人也不管知青們的抱怨，只說：「你們跟得上就跟上，跟不上的就慢慢走，不過我可告訴你們，這邊晚上有狼出沒，要是被狼追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嚴海錘了錘自己的雙，因為來之前做過心理準備，他倒是還好一些，只是也累。

黑妹原本就沒吃飽，這一路都是靠著意志力撐著，走了倆小時終於撐不住了，整個人綿綿的倒下來。

男人一見也急了：「這，這可怎麼辦？這兒也沒大夫，可別鬧出人命來。」

用力掐了兩下人中，黑妹才緩過勁兒來。

劉雲連忙扶著黑妹，往里灌了兩口水，又說：「沒事的，只是了，請問哪位同志包裡頭有吃的，能不能先借一點？」

其他知青面面相覷，都有些捨不得，畢竟從楊樹村的位置就知道，那就不是個資富的地方，現在大方了，到時候自己得罪。

嚴海卻沒猶豫，打開自己的包裹：「我這兒有糖，先讓吃一顆吧。」

劉雲一看，居然是一顆大白兔糖，也顧不得客氣，剝開了糖紙就往黑妹裡頭塞。

黑妹還能吞咽，甜滋滋的香味口即化，下意識的抬頭看向嚴海。

被這麼盯著，嚴海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總覺得眼前的知青十分悉，就像是在哪裡見過一樣。

那一眼，就像是隔著千山萬水，卻擋不住這一刻的凝的悉。

可仔細一看，他卻本想不起來，黑妹的模樣，名字，份背景都是陌生的。

難道只是巧合嗎，因為黑妹長著一張大眾臉？

黑妹抿了抿，吃了糖似乎好了許多，掙扎著站起來：「謝謝，我給大家添麻煩了。」

「人沒事就好，你實在是撐不住的話，就在牛車上坐一段。」男人指了指牛車。

黑妹卻搖了搖頭，這裡這麼多人，知青也不，大傢伙兒都在走路，不能搞特殊。

男人也沒勉強，只是說了句：「堅持不住的話說一聲。」

劉雲擔心好朋友，手扶著慢慢走。

嚴海走在前頭，忍不住一次次回頭去看們倆，每看一次，他就覺得黑妹越發的悉。

那種悉就在那一眼裡，刻了嚴海的骨髓，讓他完全無法對黑妹的窘況視而不見，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自己應該好好照顧這個孩的想法。

嚴海也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衝嚇了一跳，但那種覺並未消失，反倒是愈演愈烈。

想了想，嚴海走過去，迎著兩個知青疑的眼神，他手將剩下的糖都遞給了黑妹：「你拿著慢慢吃，堅持不住就吃一顆。」

黑妹抿了抿，著他的眼神似乎有千言萬語，最後卻只是說：「太貴了，我不能收。」

嚴海卻直接將糖塞給：「咱們都是一塊兒下鄉的知青，理所應當互幫互助。」

不等黑妹拒絕，嚴海就往前走了。

黑妹低下頭看著手心的糖，眼底是複雜的滋味。

劉雲還以為不好意思，低聲道：「小妹，這大白兔糖是好東西，可貴了，你先拿著吃，不然哪裡吃得消這麼走。」

「你要是覺得心裡頭虧欠的話，等到了地方咱再想辦法還那個男知青人唄。」

「嗯。」黑妹低聲應了，將那幾顆糖的握在手心，角卻忍不住溢出微微笑意。

劉雲見狀才鬆了口氣：「這樣就對了，哎，你在車上那一出可把我嚇壞了，跟忽然摔壞腦袋不記人了似的。」

黑妹沉道：「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這有啥不敢相信的，你家就是有了后媽就有后爸，不讓你下鄉難不還讓他們家那寶貝兒來？」劉雲憤憤不平的說著。

「其實要我說，下鄉也沒啥不好的，至能吃飽肚子，你留那邊還不得給他們當牛做馬還不得好，說不定過兩年還得把你賣了彩禮錢。」

「這做人啊就得想開點，想開了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才是正事，其他都是虛的。」

黑妹慢慢點了點頭：「你說得很對。」

遙遙的著眼前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卻似乎遠在千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敢說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歲月迴，自己跟心上人又來到了同一個地方。

也許，這就是上天給的機會。

而，會不惜一切的抓住。

北方農村的生活，跟嚴海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跟上河村不同，楊樹村沒特意為知青們修建知青所，所有的知青都要借住在當地人的家裡，嚴海就暫時借住在接他們過來的男人趙大虎家中。

借住在別人家，不方便的地方就多，一家人還有磕磕的，更別提突然進來個陌生人。

幸虧嚴海不是難相的人，趙大虎一家也熱周到，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倒是勉強還算融洽。

相比起嚴海，其餘借住的知青磕磕更多，甚至還有人直接跟當地人鬧翻了，最後沒有人願意讓他借住，只得灰溜溜道歉的事。

嚴海牢記著父親的話，強龍不地頭蛇，到了當地得融村子，跟他們打好關係。

他也確實這麼做了，帶過來的一些小糖果點心，慢慢的拿出來送給家裡頭的孩子，很快，趙大虎一家果然對他更熱。

下地幹活也累，嚴海從小到大就沒幹過農活，有時候一天干下來，只覺得手腳都是新磨出來的繭子，都磨出了鮮。

嚴海也痛，但愣是一聲沒有抱怨。

慢慢的，趙大虎倒是對他改觀不，一開始覺得這南方來的知青白白，斯斯文文，一看就不是幹活兒的料，只是見他脾氣好才讓他住進來。

時間久了，趙大虎倒是真心喜歡嚴海，覺得他雖然不是幹活那塊料，但為人踏實厚道，待人和氣，脾氣也溫和，最重要的一點是讀書多卻不驕傲，平時閑下來的時候，他還願意教家裡頭的孩子讀書。

趙大虎在生產隊能說得上話，尋了法子給嚴海換了輕鬆點的活兒，讓他不至於幹完活就累倒，每天都能騰出時間來教孩子。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柳柳蔭。

嚴海一開始只是想跟趙大虎一家打好關係，再加上他自己確實是喜歡孩子，才開始教他們讀書，沒想到最後，倒是為自己爭取到了機會。

在楊樹村的那些歲月中，嚴海從下地幹活，到做一些輕鬆的農活，最後還了生產隊小學的臨時老師，也多虧了他這良好的人緣。

人緣好了，下鄉的生活似乎也就沒那麼艱難。

唯一讓嚴海覺得煩惱的是，他總覺得自己著了魔，中了邪，幾次三番的覺得一塊兒下鄉的那個知青黑妹悉。

一開始，他們倆的集並不算多。

只是黑妹吃了他的糖，大約是覺得虧欠，時不時反過來幫他干一些農活，嚴海覺得很愧，他一個大男人，幹活還不如一個常年吃不飽飯的小姑娘。

但是慢慢的，嚴海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

他總是不由自主的看向黑妹，人群之中，不管黑妹站在那裡，他總能一眼找到。

偏偏嚴海卻不敢去看黑妹的眼睛，那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總藏著讓他害怕，又讓他悸，卻猜不不到的緒。

黑妹話不多，卻總能說到他心坎兒里去，明明他們倆人才認識不久，但卻分外的合拍，每一個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嚴海都覺得自己能瞬間明白對方的意思。

嚴海時常覺得自己想太多了，黑妹總是冷冷淡淡的，過來搭把手幫忙，也只是吃了他的糖，覺得心裡頭愧疚罷了。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卻又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總會想起那雙眼睛，甚至覺得那雙眼底蘊含著對自己的深。

嚴海想：我一定是瘋了。

不知不覺，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白小花。

似乎從黑妹出現的那一刻起，嚴海心底白小花的影子便一點一點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長得沒有白小花那麼麗，皮沒有那麼白皙，也沒有那麼開朗笑，甚至有些沉默的黑妹。

嚴海曾想過避開黑妹，不再跟接，他覺得自己心底還忘不掉白小花，就不該靠近另一個姑娘，那樣子會害人害己。

但思念總會讓他的計劃失敗，只要一天看不見黑妹，他便會擔心的吃不好，睡不著。

黑妹會不會又挨了，今天累不累，晚上吃了什麼，跟誰說了話……

白小花放棄他們多年的，轉嫁人的時候，嚴海悲痛絕，甚至一度覺得自己的心跟著一塊兒死了。

當時嚴海無比的確定，自己是真心真意喜歡白小花的，甚至願意繼續等。

可是現在，在陌生的地方，一個陌生的姑娘，卻讓他再一次到什麼魂牽夢縈、朝思暮想、難捨難棄。

在寫給孫強的信中，嚴海比面對黑妹的時候更誠實：

【阿強哥，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離開溪源鎮之前，我曾覺得此生摯就是小花，即使離開了我，也無損我們那些年的。

走了，我卻還記得我們之間永恆的諾言，大柳樹是我們的見證。

我曾以為，自己會在以後的無數歲月中，懷揣著對的意，即使孤單，也不放棄。

我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是個極其薄的男人，就像書中那些負心漢一樣，離開之前，心裡有一個，來到這裡，見到黑妹之後，心裡又有了一個。

阿強哥，我不敢向黑妹訴說我心底的意，我怕不答應，也怕答應，我怕將來知道這一切后，會對我失。

如果真有那一天，在那雙充滿故事的眼睛里看到對我的怨恨……不，我簡直無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