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4章朝廷需要有自己的反賊

扶蘇所擔憂的人心搖並沒有發生。

今天所殺的都是平日里行兇作惡之徒，早已激起了民憤。

他們一死，野人非但不怕反而拍手稱快。

「先生。」

扶蘇獲得了麾下野人的一致讚譽后，喜氣洋洋地回來。

結果未及近前，就發現了勢頭不對。

「殿下，您總算回來了。」

「快走，陛下召您宮。」

趙崇急切地催促道。

「朝中出什麼事了？」

扶蘇的心提了起來，神肅然地問道。

「殿下，我來跟你說吧。」

陳慶招招手，與他一起坐上馬車。

「舉凡歷朝歷代，不臣逆賊想要興風作浪之前，總要給自己尋一個籍口。」

「對外講究一個師出有名，對則是蠱人心、樹立威信。」

「依微臣所見，從無例外。」

扶蘇驚駭地問道：「又有人造謠眾？」

陳慶點點頭：「東郡天降隕石，上書……」

趙崇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止住他的話頭。

「到了宮中您就知道了。」

陳慶無奈地嘆了口氣。

對我一個後世之人來講，都是老花樣，沒什麼新奇，有何不可言之？

史記所載，秦亡之前有三樁兇兆。

一為熒守心，二為天降隕石，三為玉璧重現。

反正陳慶沒聽說過什麼熒守心。

又或者天象真的發生了，但僅僅在偏遠之地的民間流傳。

京畿重地查甚嚴，故此沒有傳播過來。

至於天降隕石嘛……

司馬遷他老人家是這麼記載的——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以前翻書時沒覺，但此時的陳慶對其抱有十二分的懷疑。

黔首本不識字啊！

他怎麼在隕石上刻字？

司馬遷他老人家不知道嗎？

肯定知道啊！

但他能怎麼說？

天下是漢家的天下，刻字的要不然是『推翻暴秦的先行者』，要不然是一道舉旗造反的同袍，甚至有可能是大漢的開國功臣。

他但凡有一字不敬，那就是立場不正確，非得落得個死族滅不可。

史記中的描述和用詞，司馬遷拿得可謂恰到好。

秦亡之前的兇兆，那必定是神詭異的，信與不信任君評判。

陳慶吳廣的魚腹藏書、野狐藏書，那一定是詼諧好笑的。個中無比詳盡，務必把他們兩個如何蒙蔽同伴的細節一不落地昭告天下。

而到了劉邦這裡，立刻變得神聖崇高起來。

先是蛟龍伏於劉媼，遂產高祖。

然後隆準而龍、左有七十二黑子、赤帝斬白蛇。

連駕崩多年的始皇帝都被拉出來做了一回公證人——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

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陳慶只是沒想到，當下這種境況，居然還有人認不清形勢。

一路心緒繁雜，等到了咸宮，趙崇立刻引領二人朝著偏殿走去。

王翦、蒙毅、章邯、史騰如坐針氈，大氣都不敢出。

嬴政腰間佩劍，怒不可遏地來回踱步，猶如一座即將發的火山。

「參見父皇。」

「參見陛下。」

扶蘇和陳慶兩個躬行禮。

嬴政不耐煩地揮手：「趙崇，把奏拿給他們看。」

扶蘇雙手接過了羊皮書，片刻后神大變。

陳慶瞄了一眼，果然是它！

「眾卿暢所言。」

「寡人該如何把幕後兇手揪出來？」

嬴政牙關咬，死死握住劍柄，好像要當場殺人一樣。

蒙毅遲疑片刻，小聲問：「趙統領，目前可有跡象查明是何人所為？」

趙崇微微搖頭。

天降隕石雖然被列為異象之一，但與尋常吏百姓並無多大關係。

如果場面壯觀，或者有傷及百姓，興許縣誌里會記上一筆。

「據黑冰臺所查，隕石著落於上月。」

「被周圍百姓發現是在五日之後。」

「至於它是何時被刻了字……大概在落地七天到十天後。」

嬴政怒喝道：「逆賊一定就藏在隕星所降之地左近。」

「立刻命人封鎖水陸要道，縣無論商百姓逐個查問！」

趙崇用力點頭：「諾，卑職遵命。」

嬴政仍舊不解氣，嚴厲地呵斥道：「寡人命你月查出幕後真兇。」

「黑冰臺不出人，拿你試問！」

趙崇臉發苦，低聲應諾。

陳慶一聽差點笑出來。

始皇本紀中的記載是——始皇聞之，遣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居人誅之，因燔銷其石。

它在歷史上就是樁無頭懸案，趙崇肯定無功而返。

這下有樂子瞧了！

「陳卿。」

嬴政咬著牙問道：「寡人所言所行，有何可笑之嗎？」

陳慶立刻收斂笑意，一本正經地回答：「回稟陛下，微臣並非不敬，而是在笑趙崇愚笨蠢鈍。」

趙崇頓時惱怒。

我特麼都這樣了，你還當著陛下的面幸災樂禍？

「雷侯若有良策，不妨直言，好在下心服口服。」

陳慶心中冷笑。

你服又怎樣，不服又怎樣？

還想白嫖我的主意，門都沒有！

嬴政心中一，緩緩開口：「寡人說了讓爾等暢所言。」

「陳卿若能查出幕後真兇，寡人賞千金，賜田百頃！」

陳慶不念。

百頃良田那可是一萬畝地啊！

皇莊的土地都在關中，還是上好的水澆地。

這份賞賜不可謂不厚。

「陛下，追緝謀逆、查訪不臣是黑冰臺的差事。」

「趙統領察秋毫，素有效，微臣不敢妄加指摘。」

陳慶頻頻朝著趙崇看去，嬴政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

「趙崇，若陳卿給予的是真知灼見，寡人就罰你半年俸祿，一併封賞給他。」

「諾。」

趙崇忍氣吞聲，忿忿地瞪了陳慶一眼。

你最好是真有什麼見地，否則今天別想好過！

「天降隕石，落地刻字是如何查獲？」

「你細細道來，不可搪塞。」

陳慶慢條斯理地問。

趙崇深吸了口氣，一五一十講述起來。

地方上報民間風言風語，黑冰臺派人實地走訪。

發現隕石后，立刻封鎖方圓十里。

陳慶點點頭：「前後出三百餘人，還不算地方上提供的兵卒。」

「姑且算他員人手上千，總共消耗錢糧恐怕不止五千貫。」

趙崇不忿地說：「雷侯，現在是計較人手、錢糧的時候嗎？」

陳慶豎起手掌：「你聽我慢慢道來。」

「咱們打個比方。」

「明日或者後日，地方上又有奏報。」

「某郡某縣有石碑出土，刻的同樣是大不敬之言。」

「你該如何？」

趙崇口而出：「查！一查到底！」

陳慶又問：「下月，地方上奏山中有妖狐現世，口吐謀逆之語，你該如何？」

趙崇立刻回道：「定是有人在裝神弄鬼。搜檢山嶽，把妖狐逮住即刻真相大白。」

陳慶再問：「下下月，渭河有漁夫捕到一條巨鯉，剖腹后發現一卷藏書，有誹謗君上之事……」

趙崇二話不說：「查！」

陳慶在眾人狐疑的目中攤開手：「你看，趙崇領別無他法，一直都是查、查、查！」

嬴政不悅地斥道：「難道讓寡人不聞不問嗎？」

陳慶頷首道：「並非如此。」

「但如黑冰臺一般，興師眾，靡耗錢糧，卻始終被逆賊牽著鼻子走。」

「不但無法揪出幕後真兇，反而因為大興牢獄，傷及無辜，正好遂了逆賊的心意。」

嬴政沉思片刻，認同了他的說法。

「那依陳卿之見呢？」

陳慶得意地笑了起來：「大禹治水的時候已有定論，堵不如疏。」

「微臣諫言……」

「朝廷應當有自己的逆賊，以彼之矛，克彼之盾。」

「如此事半功倍，還能徹底絕謠言誕生的土壤。」

偏殿頓時嘩然。

蒙毅怔了好久，聲音不大不小的說：「雷侯，你說的莫非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