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6章扶蘇的許願池

第1046章扶蘇的許願池

天漸暗。

庭院中人影重重，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神悲哀肅穆。

扶蘇和嬴詩曼守在床榻前，持子侄之禮說了很多關的話。

氏清臉晦暗，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

偶爾才點下頭，作出微不可察的回應。

「老夫人。」

屋的線一暗，陳慶高大的影出現在門口。

氏清的眼眸亮了很多，努力扭過頭去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扶蘇知趣地讓開地方，陳慶坐在床榻邊，握住了的手腕。

「病況如何了？」

「老夫人可要快點好起來，氏花費重金籌建的煤礦還沒出產煤炭呢。」

「偌大的家業，除了您可沒人能支撐起來。」

氏清面凄苦之：「侯爺，老不了，就這一兩天啦。」

陳慶安道：「老夫人……」

「侯爺您聽我說。」

氏清急促地息著，打斷了他的話頭。

陳慶拍了拍的胳膊，頷首示意。

「老亡故之後，族中無人能擔大任。」

「氏商號就由皇家置吧，就當是老為陛下最後奉獻的一點心意。」

話音未落，屋裡的人齊刷刷變了臉。

陳慶卻淡然一笑：「君子財，取之有道。」

「皇家豈能無端接老夫人的饋贈。」

氏清又要說話，陳慶立刻開口：「您看這樣可好。」

「由蜀商會各位東家做個見證，將氏商號折換份，與皇家務府轄下的產業互易。」

「氏保留三，今後若非要大事，務府也不會隨意手商號經營。」

「不過……」

「皇家資財龐大，務府無論哪一項產業都十分龐大。」

「您的七恐怕換不來七，可能要得多。」

「算本侯佔了老夫人的便宜，行嗎？」

氏清激地連連點頭：「好，這樣好。」

「聽憑侯爺置。」

陳慶相當清楚老夫人在擔心什麼。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怕自己死後，氏的產業遭外人侵吞，或者乾脆被皇家據為己有。

最壞的況下，或許連族人都要遭牽累。

與其這樣，反倒不如主獻出去。

始皇帝看在如此恭順的份上，應當不至於追究氏族人。

強化皇權，削弱地方一向是大秦的國策。

在漢朝時因為劉氏的實力不夠強，因此走了一段時間彎路，重新回到了分封制。

但沒過幾代就扭轉過來，通過推恩令不斷削弱藩王的權利，在事實上重新回到了郡縣制。

名滿天下的氏清、烏氏倮等豪商早就上了始皇帝的黑名單。

一旦時機，立刻就會毫不猶豫地拔出。

氏清被始皇帝盛『邀』來咸做客時，就看清了這一點。

烏氏倮仗著跟域外有勾連，事不可為時還可以逃到草原上去，心裡還存有僥倖。

但知道，陳慶絕非什麼大度之人，等他手的時候，烏氏恐怕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

雙方議定之後，氏清立刻人喚來蜀商會的同仁，以代後事的方式請求眾人協助份互易之事。

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事解決后，老夫人眼眸渙散，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一名氏後輩上前試了試鼻息，讓仆婢把炭火燒得更旺一些。

陳慶心中暗忖：八就在今晚了。

扶蘇給他打了個眼，三人靜悄悄地退去。

「夫君，氏的商號是老夫人經營了一輩子的心。」

「還是給留著吧。」

嬴詩曼出了大門后，不忍心地說道。

「你是想讓老夫人死不瞑目嗎？」

「氏不與皇家捆綁在一起，你讓如何能安心？」

「再說，為夫又沒真占的便宜。」

「以長遠計，氏的獲益說不定更大。」

陳慶直截了當地說出了雙方的盤算。

「哦。」

嬴詩曼這才明白氏清的算計，「老夫人真乃商界巨擘，千古奇人。」

「那是。」

陳慶戲謔地說：「凡是世代興盛的家族，都有一套立世、持家治業之道。要都是些不靈醒的貨，北地邊關起碼還能再修一萬里。」

扶蘇猶豫了好久，在上馬車之前邀請道：「天不早了，先生今晚不妨來宜春宮坐坐。」

「上黨郡進獻來一頭黑野象，本宮分得些許。」

「請先生來共同品嘗。」

陳慶爽快地應承下來：「好呀！」

「不知殿下分的是哪一塊？」

「聽聞炙象鼻乃世間味，脆爽口……」

扶蘇用力點頭：「有！」

「本宮先派人回宮中，把象鼻腌制料理。」

「詩曼，你先回去吧。」

「路上小心些。」

「先生，請。」

嬴詩曼獃滯地愣在原地，看著扶蘇和陳慶上了同一輛馬車。

「你竟然我回去？」

「皇兄怎麼能這樣！」

從小到大，扶蘇有了什麼好東西肯定不了嬴詩曼一份。

結果今天一反常態，把獨自拋下，和陳慶回宮大吃大喝去了。

嬴詩曼氣得連連跺腳，嘀嘀咕咕罵了一會兒才氣憤地登上馬車。

——

「先生來這邊。」

「殿下，咱們走錯路了吧？」

宜春宮裡，雖然天黑，陳慶還是察覺出了不對。

幽深曲折的迴廊盡頭……是扶蘇的書房！

「象鼻炮製至需要一個時辰，否則難去腥臊。」

「本宮正好有些事想向先生討教。」

扶蘇心虛地道明原委。

陳慶一下子就懂了。

敢你請我吃炙象鼻是假，找我幫忙是真。

來都來了，象鼻一口都沒吃上，還能回去咋滴？

他無奈地跟隨扶蘇的腳步進了書房，順便點燃屋裡的燈盞。

咚，咚，咚。

先後幾次重落地的聲音從書案後傳來，陳慶轉頭一看，驚得差點把火摺子掉在地上。

「殿下，你這是……」

扶蘇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搬出了滿滿三大摞厚厚的文書，加起來起碼幾十斤重。

「本宮不欺瞞先生。」

「父皇抱恙，冬日前往湯谷休養。」

「國事……暫本宮署理。」

陳慶的表太過平靜，反而讓扶蘇驚訝起來。

「鄭妃與詩曼說過，回家又告知給微臣。」

「哦……」

扶蘇原本以為消息能瞞很久，直至始皇帝啟程前才對外公布。

沒想到才過了一天，已經有風聲傳揚出去。

「殿下，這幾大坨是什麼？」

陳慶驚疑不定地指著書案問道。

「本宮日常與野人打道，每嘗問其苦楚，然後記錄在冊。」

「天長日久，就積累了許多。」

扶蘇頗有就的打量著自己的勞果，笑容歡暢。

陳慶倒吸一口涼氣：「殿下你問了多人？」

扶蘇思索片刻：「沒記過，大約千數吧。」

「野人來自天南海北，各有苦憂不同。」

「本宮非但記載了他們的疾苦，還詢問過他們的心愿。」

「您以前說過，山中資極為匱乏，缺食，連存活下來都極為艱難。」

「可即便是這樣，他們仍然願意當無籍野人，而不願歸於朝廷治下。」

「凡事總得有個緣由。」

「到底是什麼讓他們逃離家鄉躲進了深山大澤？」

「朝廷又該如何順應民意，為天下百姓解憂紓困？」

陳慶不自地慨：「殿下，您日後必有一番大作為，不遜於陛下。」

扶蘇謙虛地作揖：「先生過獎了。」

「治大國如烹小鮮，不可能一蹴而就。」

「本宮想據搜集來的民意，廢除律法中一部分苛政。」

「同時依據野人的心愿，施惠於民。」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其中許多朝廷暫時有心無力，又有許多荒誕不羈，再過多年都實現不了。」

「本宮想將其分門別類整理出來……」

陳慶愕然地指著自己：「咱們兩個？」

扶蘇點點頭：「非先生不可，外人無相為謀。」

陳慶急切地說：「咱們兩個得干到什麼時候？」

「殿下別忘了，律法乃治國之基石，不可妄。」

「任何一條都需要仔細斟酌，反覆商議。」

「上千條……怕是明年都整理不完。」

扶蘇笑容溫和：「明年做不，那就後年。」

「先生也別忘了，我等廢除一條苛政，百姓上的負擔就輕上幾分。」

「是咱們兩個辛苦一些，還是讓天下百姓在水火中苦苦煎熬？」

陳慶攤開手：「可是務府事務繁忙，微臣分乏，哪能恁多的工夫耗在上面？」

扶蘇駁斥道：「朝廷儀制每日卯時一刻當職，先生出門大多在巳時，有時甚至午時用過了飯才不慌不忙地前往北坂宮。」

「數年下來，先生可知虛領了朝廷多俸祿？」

陳慶沒好氣地擺手：「些許錢財，微臣還你就是！」

扶蘇輕笑道：「賬可不是這麼算的。」

「先生手下能人輩出，皆可獨當一面。」

「務府雖然事務繁忙，但您也不是不出時間。」

「每日來宜春宮兩個時辰，協助本宮整理這些籍冊可好？」

陳慶直接氣笑了。

好傢夥，大舅哥給我安排上007了！

我特娘穿越前當牛馬，穿越后還當牛馬，那不是白穿了嗎？

「微臣願揮刀自裁，也絕不這份磨難。」

陳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對方。

「先生所言當真？」

「若您著實不願，本宮就請蒙上卿、寧史等人過來參詳吧。」

扶蘇嘆了口氣，瞥向陳慶。

「他們懂什麼！」

「此乃千古未有之大變局，陳規舊俗會不斷被打破，包括他們的舊腦殼！」

「現下的很多困難依靠傳統思路本解決不了，要靠鐵和！」

蒙毅和寧騰代表的是軍事貴族和公卿世家的利益，他們做選擇的時候，連朝廷都未必顧得上，又怎麼可能顧及天下百姓？

「我來就我來。」

「窮死不耕丈人田，死不打親戚工。」

「我是既耕了丈人家的田，又打了親戚家的工。」

「活該我罪！」

陳慶大發牢，三兩步繞到了書案之後。

扶蘇忍俊不，迅速收斂笑意，拿出一沓新紙，放在陳慶面前。

商議片刻后，書房裡漸漸安靜下來，唯有沙沙的翻紙頁聲。

「殿下，這個當街嚎啕也是罪？」

沒過多久，陳慶就皺起了眉頭。

「母棄家不歸，父當街嚎啕，為縣吏所捕。誶，貲一甲。家貧，作務相抵。鄉人輕賤之，故遁逃山野。」

說不通啊！

老娘跑了，父親傷心痛哭，然後就被縣吏捕獲。

叱罵一通后，又罰他一甲。

家裡沒錢，作苦役抵債。

最後不了鄉人的冷眼和嘲笑，跑進山裡當了野人。

這特麼也太離譜了吧！

「先生，秦律有云：年男丁無故嚎啕者，送府。」

「判罰並無不當之。」

扶蘇解釋道。

「哭也不行？」

陳慶納悶地問：「那他該怎麼辦？」

扶蘇理所當然地說：「《教》有云：「為人妻者，當善依夫家，以自為。雖與夫治，勿敢疾當。」

「秦律又云：夫為寄豭，殺之無罪」

「妻棄家不歸，當治之。」

「若與人有，可不告而殺。」

「當街嚎啕非男兒所為。」

陳慶這下子懂了。

人不賢，蓄意轟拳。

人出軌，強手裂顱。

在特定況下，打殺都可以。

但是你窩窩囊囊擱那兒哭天喊地就是不行！

秦國不養廢！

「這條律法不錯，留著吧。」

陳慶出最上面那張調查報告放在一旁。

「願為役夫？」

隨意瀏覽了一遍下一張后，陳慶再度發出驚呼。

百姓深稅役之苦，怎麼還有人想當役夫的？

「因為本宮麾下的役夫能吃得飽飯。」

扶蘇目不斜視地回答。

「哦……」

陳慶瞬間明了。

相比在山中寒迫的日子，在扶蘇手下出點力算得了什麼？

看來此人對現在的狀況相當滿意呀。

陳慶一張張看下去，發現野人逃遁的原因簡直五花八門，多離奇的都有。

相比之下，他們的心愿十分質樸簡單。

有飯吃、有穿、有房住，有田耕……

「願田府早日陞，給百姓每戶發一頭木牛。」

「這……」

陳慶哭笑不得。

田舟哪來這麼大的本事！

扶蘇接過話頭：「這樣的心愿不呢。」

「先生，您說的沒錯，當下是前所未有的大變局。」

「野人畏懼吏，卻十分尊崇秦墨的工造之。」

「他們知道誰才能造福百姓。」

「吾等豈可視之不見？」

陳慶目專註地看向他。

又能察民，又重視科學技。

最一個彼得大帝是沒跑了。

大舅哥未來可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