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夜, 風微涼。有極其稀薄的雲氣在天邊浮遊,緩慢而又迅捷,忽聚忽散,縷如煙。
德裏葉路十二號陳舊古老的窗欄上凝結了一層水, 楚辭坐在靠窗戶的位置, 昏黃的燈傾瀉下來, 照見那層水蒸發,又逐漸冷卻。
“……對, 就是這個意思。”
奧蘭多忽然開口道:“我建議你先不要妄,最重要的是留存證據, 以及,可以先給bwl致件, 不論他們是否回複, 怎樣回複, 都可以作為證據保存。”
楚辭的思緒被他的聲音拉回來些許。
他們剛才在討論的是某位員投給bwl的文章被學長抄襲, 楚辭聽著聽著就開始神遊天外。
“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抄襲別人的實驗果, 真是無恥。”
“哼!劣等基因。”
楚辭抱起手臂斜靠在椅子靠背上,打了個嗬欠。
其他人又開始談論最近學校裏流傳較廣的一個傳言, 說是今年允許三年級以上的在校生保留學籍伍。
“教育部瘋了?”
“我們當然不會去,”有人道, “但是普通高校的學生, 就算畢業也隻是一輩子在小星係拖延度日, 有什麽意思?還不如去軍隊。”
他笑著, 抬腳踢了一下坐在他對麵的男生,笑道:“你說是不是,於澤?”
於澤有些驚慌的抬起頭飛速看了一眼,小聲回答:“是。”
“你害什麽怕?”對方笑得囂張肆意, “我又不吃你。”
於澤依舊低著頭:“沒……”
艾薇拉淡淡道:“莫裏,不要捉弄同伴。”
莫裏笑嘻嘻的往後一靠,翹起了二郎。
克裏斯托弗·諾亞隨口問:“還有別的事嗎?”
“有。”
說話的是楚辭,眾人都朝他看過來。他在聚會上幾乎從不發言,但存在卻並不低。
諾亞並不理會他,艾薇拉微笑著接上他的話道:“什麽事?”
楚辭道:“我想收集和加納星係有關的資料,包括它的探索數據、監測數據,還有發現它的的探險家們的介紹。”
其他員都或多或出困神,因為聯邦行政區劃中,並沒有一個做“加納”的星係。
奧蘭多解釋道:“加納星係是憲曆十二年‘索布侖號’完星際探索任務所取得的探索果,因為位置偏遠且無法適宜人類居住,因此就沒有納聯邦星域。”
莫裏頗為好奇的看向楚辭:“你打聽這個幹什麽?”
楚辭沒有回答,莫裏有些尷尬,奧蘭多連忙擺擺手道:“個人好,我們倆對深藍航線都很興趣。”
莫裏幹“哦”了一聲。
米琴忽然道:“塞繆斯的舅舅好像在天文研究院,但他今天沒有來參加聚會,我可以幫你問問。”
楚辭點頭:“謝謝。”
這次聚會時間不長,楚辭和奧蘭多往回走時路上還時有行人。
天邊星子明滅,風靜。
兩人一路無話,快要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奧蘭多忽然開口:“那個小星係沒什麽價值,我估計聯邦天文研究院這幾年連監測都懶得監測。”
“你為什麽會對它興趣,以為它是深藍航線的延續?”
楚辭停下腳步,在奧蘭多淺的眼瞳裏捕捉到一點模糊亮,那也許是遠的街燈,也許是天穹的流星,而他臉上的神,是純粹的好奇。
“我告訴一個。”他對奧蘭多道。
“什麽?”奧蘭多笑著問。
“深藍航線是假的。”
“這算什麽!”奧蘭多道,“星網上這樣的猜測到都是。”
楚辭緩緩舒了一口氣,笑道:“對啊,你真好騙。”
奧蘭多氣得作勢要打他,風卻吹來一朵亮,正飄在楚辭的側臉上,他彎起角,是在笑,可是人笑的時候本該眼睛瞇起,他則不然,眼尾依舊微微上挑,眉目沉靜,卻含銳氣,目猶如冰片一般。
“原來你會笑啊,”奧蘭多收斂視線,若無其事的道,“整天板著臉,還以為誰欠你錢呢。”
“我有嗎?”楚辭反問。
“當然。”奧蘭多探過頭,著下仔細端詳了他半響,驀然手過來,楚辭沒有躲,奧蘭多手指放在他眼角,往下一抹,楚辭立刻了瞇眼。
他自己沒忍住,先笑了起來。
楚辭拍開他的手:“幹嘛。”
“你以後多笑一笑,”奧蘭多將手背在後,“不然浪費了這張臉。”
楚辭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林,”奧蘭多道,“我們去吃宵夜吧。”
“這都幾點了?”
“不然怎麽宵夜。”
“……”
半個小時後,兩人出現在學校後街的小餐館裏。
楚辭瞄了一眼菜單,發現奧蘭多點了一堆膨化食品和燒烤,提醒道:“你小心更胖。”
“我已經夠胖了,”奧蘭多擺擺手,“不在乎多幾斤。”
“會不健康吧?”
“我這是小時候吃藥的後癥,”奧蘭多在明塑料椅子裏,無奈道,“醫生說年之後會有改善,但我也沒沒看出來有什麽變化。”
“你小時候不好?”
“怎麽說呢,”奧蘭多撓了撓後腦勺,“你知道我是被我伯父領養的吧?”
楚辭點了點頭。
“我父母的況……有點複雜,”他皺起眉,眼底泛起一抹痛苦,但是掩藏的很好,瞬間就消失在其他緒的海洋中,“算了,告訴你也沒什麽。”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媽媽在我一歲的時候出軌,他們吵架的時候被我爸爸殺死,後來他們檢查出我爸爸有神疾病,所以就把他關在了神病院裏……他們怕我也有神病的傳基因,雖然沒有檢測出來,但他們覺得我還是需要長期服用神類藥,一直到年才停止。”
“‘他們’是誰?”楚辭冷聲問。
“是我爸爸原本工作的的地方,”奧蘭多低聲道,“研究委員會,你聽說過嗎?”
楚辭緩緩搖頭,問道:“長期服用神類藥,會對造損害吧”
奧蘭多了自己肚子上的,苦笑道:“這不就是?”
沉默半響,楚辭道:“所以你才說減沒用?”
“對啊,”奧蘭多將薯條堆在自己盤子裏,狠狠的塞了一大口,“與其小心翼翼,還不如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楚辭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結果點的餐有點多,兩人一致決定將沒有過的吃的打包回去送給陳柚。
拎著餐盒第二次走回校門口,臨分別的時候,奧蘭多忽然道:“我剛才說那些不是要讓你同我,隻是想告訴你,人有時候會被迫背負很多,但除了這些,我還有別的,我有家人,有朋友,有喜歡的東西,再難過痛苦的瞬間都會過去,過去之後,好像也沒什麽。”
半響,楚辭低聲道:“好,謝謝。”
奧蘭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顧左右而言他:“不用謝……”
一時間找不到可以轉移的話題,他一瞥掃到楚辭的側臉,下意識道:“你臉還好的哈哈哈哈——”
話音不落就被自己嗆到,立刻改口:“我不是這個意思,就,你皮還好——誒,也不對,好吧,我道歉,我不應該對生說這麽沒禮貌的話……”
楚辭道:“沒關係,我不是生,你隨便說。”
奧蘭多愣了一下,緩緩偏過頭去看他:“你說什麽?”
楚辭道:“需要重複?”
“不……我應該沒有聽錯……”奧蘭多出困的神,“我沒有聽錯,你不是生,那你是什麽?”
這問題太傻了。
問完之後他恨不得自其口,但他聽見楚辭若無其事的道:“男生啊。”
奧蘭多:“……”
他皺起眉:“你別開玩笑。”
楚辭莫名其妙:“這有什麽好開玩笑的,你要不要一下看我有沒有?”
奧蘭多:“…………”
他覺得自己到了傷害。
“不對,”他以拳擊掌,“你的份卡別都是!”
“寫錯了,”楚辭道,“我們那未年改份卡備案信息很麻煩,要每年都改,所以就幹脆沒改。”
“那你為什麽要留這麽長的頭發!”奧蘭多掙紮。
楚辭奇怪道:“聯邦那條法律規定男人不能留長頭發?”
“啊!”奧蘭多慘一聲,“那你為什麽從來不說你是男生!”
“我也從來沒說過我是生啊。”
奧蘭多一想,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而且現在回想,林除了這張臉,不管是平時的做派還是穿風格,都完全不像個生。
“啊這……”奧蘭多著頭發,覺得自己的心理影麵積有裂穀那麽大。
楚辭不在意的道:“這有影響嗎,難道你喜歡我?”
“都說了我不喜歡人類!”奧蘭多不耐煩的道。
“那你還糾結什麽?”
“我不是糾結,我隻是,”奧蘭多的手在空中比劃了半響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是……多得驚訝一下吧?”
“驚訝完了,回去了。”
奧蘭多沉默了半響,安自己:“你說得對,不影響,不就是姐妹變兄弟嗎。”
他拎著餐盒走了,走了幾步又折回來,認真的叮囑楚辭:“不要在陳柚麵前提起這件事,一句話都不要。”
“好。”
奧蘭多又走了。
楚辭也往回走,走著走著,沒忍住笑出了聲。
第二天,陳柚總覺得這兩個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這種狐疑的覺一直持續到下午開班會,作為班長,因為太忙而忘掉了這件事。
“今天班會的容很簡單,學校下發了幾個創新項目,文件都上傳在班級通訊頻道,有意參加的同學,細節可以現在詢問我。”
用一句話開完班會後,謝青祀靠在講臺邊等學生提問,五分鍾後無人發言,他說:“好,班會結束——”
坐在第一排的蒙蘿幽幽道:“老師,我們還沒有讀完學校文件呢……”
謝老師:“……”
他擺擺手:“那你們慢慢看,我等一會。”
學生逐漸竊竊私語的開口討論,教室裏的聲音此起彼伏。
陳柚低聲道:“奧蘭多,這個可以加學分!”
奧蘭多:“所以呢?”
“所以你要不要參加,”陳柚問,“把你掛科扣掉的學分補上啊。”
“臥槽,有道理啊!”奧蘭多立刻打開了文件快速看了一遍,道,“有機甲縱作指令相關的項目,這可是我和林的強項。”
他目灼灼的看向楚辭:“是兄弟就夥,為了學分!”
楚辭無奈的點了點頭。
奧蘭多轉向陳柚,陳柚往後了,道:“你幹嘛看我,機甲縱可不是我的強項……”
“正是因為是你的短板,”奧蘭多鏗鏘有力的道,“難道你要放棄這次學習的機會嗎?想想,有林這樣大佬一對一輔導,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陳柚猶豫的道:“那,我參加?”
“好嘞!”奧蘭多答應著,速度飛快的填出一份申請表,舉手答曰,“老師,我們參加!”
謝青祀將他們三個人的信息記錄下來,頭也不抬的問:“選什麽項目標題?機甲縱作指令的可變分析研究,行。”
一錘定音。
於是接下來的兩個月,楚辭、陳柚、奧蘭多在經曆了被開題報告折磨,被選題申請文件折磨,被項目經費報批瘋狂折磨,以及項目研究計劃多次被否,反複折磨。
等到他們敲定了研究方法和研究容,真正可以開始做調研和實驗的時候,學末考核期來臨了。
“我今年機械理論,必一次通過!”奧蘭多在圖書館門口放下豪言壯語。
陳柚嘲笑道:“論文被打回三次的人還想考好?”
“我沒想到考好,”奧蘭多謙卑的道,“我隻想拿到合格,希布林頓教授饒我狗命。”
楚辭像拍小狗似的拍了拍他的頭:“加油。”
正值午後,盛夏的天氣炎熱而煩躁,早上剛考完實踐課,這學期的模擬縱難得離譜,連奧蘭多都嚴陣以待,更別說其他同學。也就隻有楚辭,悠哉悠哉的一個人完了所有係統設定的縱和越障,並拿到了滿分。
陳柚試了兩次才完整完整個縱過程,失誤數次,心態連續炸,要不是因為神力等級高,可能都撐不到結束。
一到圖書館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奧蘭多邊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藍天碧樹,浮雲漂遊,一隻蝴蝶落在了窗鏡麵上,奧蘭多無聊的用電子筆點了點蝴蝶角和鏡麵相接的地方,蝴蝶卻紋不。
“明天就要考機械理論了,你還在這魚。”
奧蘭多慢吞吞的轉過坐好,憤懣道:“我都提前一個月複習了,還要怎樣!”
陳柚眼皮了,忽然清醒過來,然後一言不發的找出機械理論的複習資料開始看,奧蘭多驚訝的盯了半響,陳柚不為所。奧蘭多賤兮兮的出手,在陳柚麵前晃了晃,又晃了晃,陳柚“啪”一聲扔下電子筆,板著臉道:“你煩不煩?”
奧蘭多坐回去,神如常的道:“這才對嘛,我還以為你怎麽了。”
陳柚不理會他,低頭繼續看書。
奧蘭多小小聲問楚辭:“怎麽了?”
楚辭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過了一會,陳柚終於繃不住了,癟著道:“我實踐考的太差了……”
聲音裏帶著哭腔。
奧蘭多頓時傻眼了,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求助的看向楚辭,楚辭淡然道:“沒事,我們陪你多練習就好了。”
“可是馬上就放假了……”陳柚著鼻子。
楚辭道:“我和你一起去晴空星。”
陳柚打嗝打到一半忽然噎住,愣愣道:“你說什麽?你暑假要去晴空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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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星像它的名字一樣,盛夏時節天空就像藍水晶般徹明晰,晝夜替之際,雲層會因為照變化而散逸開,仿佛遊鯉的細鱗。
暮漸合,城市天際線被最後的暈剪一道黑白暗影,暗影之外,金紅夕氤氳,層雲盡染,漫天綺麗。夜來了,潑墨一般,最後的亮逐漸逐漸消融,最後隻剩下澄澈星空。
“師長再見。”
白粵拎起自己的小包,明天是周末,最近又不太忙,獲準休息兩天,因此格外高興。
“師長你也早點回去休息!”
西澤爾抬頭看了一眼,揮手讓離開。
一直到牆壁上的老式鍾表饒了好幾個圈,西澤爾才起,拿了外套和軍帽往回走。
車停在車位上才想起自己沒吃飯,剛要折回去,驀然意識到這個點軍區餐廳早就沒飯了,他隻好歎了一聲,走進升降梯。
他住的房子和其他軍家屬住的沒什麽不同,比原本在北鬥星那個研究員公寓要大許多,但也還是空的,因為他經常不在家,家裏冷冷清清,除了生活必需品,什麽都沒有。
也許對他來說那本就不是家,隻是個睡覺休息的地方而已。
升降梯間和房門連著一段明空廊,天已經黑了,從極高的高下,深淵一般不見底,偶爾有人說話,就像是從天邊傳來似的。
空廊的照明今天不知道為什麽不亮,但是西澤爾沒有在意,他進門,扔下外套,燈也沒有開,徑直走進了廚房。
冷藏櫃空的好像一個深深,他從最角落裏找出來一盒不知道何年何月的不知名類,猶豫了一下,還是放進了烤箱。
三分鍾後,烤箱燈滅,被他端出來的類散發出一種似乎可以吃,但又有點奇怪的味道,他剛拿起叉子——
叮咚。
門外有客人到訪。
作者有話要說: 也有可能是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