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了，”秦教授抱歉的道，“早知道我應該告訴你先走。”

    “沒關係，”沈晝笑著道，“難得過來一趟，就陪您吃完飯再走。”

    秦教授點了點頭：“不過，有另外一個人要和我們一起，希你不要介意。”

    等去了實驗室的時候，沈晝才知道，原來另外一個人就是靳昀初。

    “靳總參，”沈晝打招呼道，“您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靳昀初微笑，“我還沒有老到記憶出問題的地步。”

    秦教授指了指他們：“這裏隻有我到了這樣的年紀，你們這些年輕人就不要在我這個老人家麵前說年齡的問題了。”

    “我看您記才是最好的。”

    吃完飯後沈晝送兩位大佬回北鬥學院，要離開的時候，後忽然有人他：“等一會。”

    沈晝回過頭，是靳昀初。

    “靳總，您我？”

    靳昀初點了點頭，笑瞇瞇道：“要不要去吃宵夜？”

    沈晝：“……不是剛吃過飯嗎？”

    靳昀初道：“照顧秦老師的口味，他老人家不能吃太重口味得東西，年輕人就應該吃年輕人喜歡的。”

    沈晝：“……”

    您還真是叛逆。

    靳昀初比他大了十幾歲，而當代人類年齡平均在一百五十歲上下，因此靳昀初確實可以稱之為“年輕人”。私下倒是很容易相，沒什麽架子，格也隨意，時常不穿軍裝，走在軍區裏被人錯認外麵進來的閑散人員。

    可是沈晝依舊覺得有些奇怪。

    和秦教授出去吃夜宵都比靳昀初去吃夜宵的違和更小一些，不知道這位邊防軍總參謀長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他們去了學校門口的小吃街。靳昀初似乎沒有來過這，邊走邊東張西，隨口問沈晝：“哪家好吃啊？”

    沈晝其實也沒來過幾次，都是楚辭帶他來。他猶豫了一下，指著街角道：“那邊有家燒烤店，小林好像經常來，我嚐過一次，還不錯。”

    “就去那家。”

    沈晝連忙跟了過去。同時心中浮現淡淡的疑，聽秦教授還有小林說起，靳昀初似乎經常來北鬥學院，那怎麽可能沒有來過這裏？轉念再想，又覺得可能大人也不會來這種小地方。

    燒烤店的環境稱不上好，油煙繚繞裏辛辣味和調料味飄，燈板上都凝結著一層霧氣。靳昀初倒毫不嫌棄，隨便找了張桌子便坐下來。剛過了晚飯時間，店裏食客隻有寥寥幾人，靳昀初著空中的菜單，隨口對沈晝道：“你請客吧。”

    沈晝愣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

    靳昀初將菜單劃到他麵前：“既然你請客，那就你先點吧。”

    沈晝點了上次和楚辭來時點過來的菜品，靳昀初又加了幾樣，粘了油煙、髒兮兮的機人去了後廚，靳昀初抬頭打量著這家小店，問：“你和小林來過？”

    “嗯。”

    最後一桌客人也離開了，一時間小店裏隻剩下沈晝和靳昀初。靳昀初翹起二郎，半明的手指甲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麵，忽然道：“小林和西澤爾最近怎麽樣？”

    沈晝驚了一驚，麵上卻不聲道：“不清楚，應該——”

    “別裝了，”靳昀初拖長聲音，這個時候，的臉上是沒有過多真實的表的，隻有一點淡到近乎虛浮的笑意，似乎瞬間就要消失，“是西澤爾讓我問你的。”

    “啊？”

    靳昀初懶洋洋的解釋：“西澤爾說，如果他們去霧海的時間太久沒有消息，我可以來問你。”

    沈晝在心裏給名為西澤爾小人紮了一針，讓靳總參向自己詢問他的消息也就算了，竟然不提前通知一聲，搞得沈晝莫名其妙，不知道靳昀初為什麽要來和他吃夜宵。

    “嗯……他們還沒去，說是路上遇到了一點麻煩。”沈晝道。

    “恐怕不是‘一點麻煩’吧，”靳昀初淡淡道，“不然能拖一個月還沒去？”

    沈晝沒有說話。

    機人將餐盤送了過來，靳昀初看著盤子裏撒滿了調料的烤串，抬了抬眼皮，道：“我這個人很討厭繞彎子，尤其是米貞那種說話方式，希你沒有被影響。”

    沈晝輕輕歎了一聲，道：“您到底想說什麽？”

    靳昀初拿了一支烤串，語氣很隨意的問：“你查出趙潛蘭的真實份沒有？”

    沈晝看著眼前的盤子半晌，忽然笑了：“是秦教授告訴您的？”

    “他老人家隻是告訴我，當初抓獲趙潛蘭的證據是你找到的，”靳昀初說著，看了他一眼，“秦老師對你評價很高。”

    “是嗎。”沈晝訝然。

    “廢話說，”靳昀初又拿了一支烤串，“我問你呢。”

    沈晝想了想，道：“您對霧海了解多？”

    靳昀初出嫌惡的神：“我說了，我討厭繞彎子。”

    “這不是繞彎子，”沈晝搖頭，“這至關重要。”

    “沒多。”靳昀初道。

    “那您知道占星城嗎？”

    靳昀初“嗯”了一聲。

    “占星城被幾個巨頭公司把控，它們的背後的實際掌控者是財團或者□□組織。占星城的巨頭公司有應科技、凜阪生、普裏什娜醫藥等等，據我的調查和猜測，趙潛蘭的信息報傳遞給了凜阪生公司。”

    “可是他的賬戶裏沒有大筆不明金額進賬，”靳昀初皺眉道，“我查過和他有關的關聯易，也沒有。”

    沈晝輕聲道：“所以他出賣信息，傳遞報，不是為了金錢利益。”

    “那他的目地是什麽？”靳昀初笑了一聲，“不要告訴我，他是反聯邦政府主義者，所以才和霧海財團勾結。”

    “我沒有辦法定論。”

    沈晝說著停頓了一下，倏然反問：“西澤爾還告訴過您什麽？”

    “他是他，”靳昀初向後仰去，靠在椅子靠背上，“你是你。”

    沈晝自言自語似的道：“我總覺得，他們背負了太多東西。”

    靳昀初緩緩的抬起了頭。

    “既然西澤爾會讓您來詢問我他們的近況，就說明他對您是完全信任的，”沈晝的語氣輕快起來，他目灼灼的盯著靳昀初，“那麽我就算告訴您也沒有關係，因為畢竟那是我的調查結果，某種意義上來說和他們無關。”

    靳昀初奇怪道：“你能不能說人話？”

    沈晝暗中埃德溫打開了通訊的防幹擾模式。

    “我確實在趙潛蘭的房子裏找到一些東西，”他低聲道，“是實驗資料，上麵有叢林之心的標誌，我查了上麵的容，和基因實驗有關。”

    靳昀初臉上的神逐漸消失，似乎麵無表，但瞳孔卻驟然收了一瞬，隨即立刻恢複正常。

    “這些東西他有沒有送到霧海？”問。

    沈晝道：“我不確定，但是霧海出現了複製人，那些資料裏有這個詞語。”

    “這很危險，”靳昀初的聲音模糊到幾乎聽不清，那似乎是從牙齒間迸發出來的氣流，夾雜著驚悚凝重，“叢林之心……”

    “那些實驗數據在哪？”

    “在我家。”

    靳昀初沉默半晌，皺眉：“這些事西澤爾知道？”

    “當然。”

    “那他為什麽不說，”靳昀初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就算他不信任我，那告訴穆赫蘭元帥總可以吧？他爹都不信任？”

    “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沈晝搖頭，“我想您一定比我更清楚，穆赫蘭元帥在中央星圈，一舉一都備關注，更何況事關叢林之心。我如今告訴您，您又打算怎麽做？是立專案組調查，還是向叢林之心發函質問？一定都不是，因為您的一舉一牽係整個邊防軍……位置越高、權力越大反而越無奈。”

    靳昀初長長的歎了一聲。

    半晌，沈晝忽然道：“其實這才是您今天找我主要目地吧？如果隻是想問小林和西澤爾的近況，在實驗室裏隨口問一句就足夠了。”

    靳昀初輕微的挑了一下眉：“我有什麽目地？”

    “這件事我會繼續調查下去的。”沈晝道，“就算您不說我也會，我向林承諾過。”

    好一會，靳昀初從終端上劃過來一串數字：“這是我的私人通訊id，有什麽需要的幫助的地方，盡可以找我。”

    沈晝高興的道：“好嘞。”

    靳昀初：“我怎麽覺得你就在等我這句話呢？”

    沈晝立刻轉移話題：“我很好奇，既然秦教授和西澤爾都沒有告訴您，您是怎麽知道，我還在調查趙潛蘭的？”

    “謔，”靳昀初發出一聲輕蔑的鼻音，“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做了什麽沒人知道吧？”

    沈晝：“……我是這麽以為的。”

    “調查局和安全局確實是一群廢。”靳昀初嗤笑，“一個月前，你是不是接收了一件走私境的包裹？”

    沈晝毫不避諱的承認：“是。”

    “你還違規下潛進暗網買過違工。”

    “對。”

    “我看過你家門口的出監控，”靳昀初道，“雖然你很聰明的覆蓋掉了異常出行記錄——你一定有一個很厲害的黑客朋友。但是你別忘記了，我是邊防軍的總參謀長，有最高權限，隻要能恢複一次你的異常出行記錄，加上你之前的的行為，就足以斷定你在暗中圖謀某件事，如果不是犯罪，那還能是什麽？”

    沈晝：“……謝謝您沒有直接把我定罪犯。”

    靳昀初“嘖”了一聲：“但你這些舉真的很像是罪犯，你說你在暗網買重型電鋸做什麽？還有，你接收的那個走私包裹是什麽東西？”

    沈晝沉默了一下，道：“炸藥。”

    靳昀初：“……你要炸藥做什麽？”

    沈晝將自己炸掉趙潛蘭居所的牆壁，因此才拿到叢林之心實驗數據的事和盤托出。

    靳昀初：“……”

    半晌，歎：“我覺得我年輕的時候已經足夠叛逆了，沒想到你這路子比我野多了！”

    沈晝謙虛：“謝謝誇獎，您過譽了。”

    靳昀初：“…………”

    “不過您不是總參謀長麽？”沈晝疑道“怎麽還有心思去調查我在做什麽……還這麽細節，以後退休了考慮去做偵探嗎？”

    靳昀初麵無表道：“我謝謝你誇張。”

    “不過，”歎了一下，道“我的老師李政元帥，他曾是聯合艦隊特別安全組最年輕的首席調查，我算是，承襲了他的手藝。”

    “原來如此。”

    這時候，燒烤小店裏的客人逐漸多了起來，大多為北鬥學院的學生，沈晝道：“走吧？”

    靳昀初：“等會，我再吃一串。”

    沈晝一低頭，發現盤子裏烤串已經被吃得七七八八，而自己因為心思全在談話的容上，一口都沒吃。

    “……”

    而就在這時，靳昀初啃烤串的作忽然一滯，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沈晝後，然後手臂機械而僵的，將啃了一半的烤串放了回去。

    沈晝問：“怎麽了？您怎麽不吃——”

    靳昀初的手指指了指他後，無聲蠕，似乎說了句什麽。

    沈晝若有所的回頭，然後正對上一雙沉如寒潭的眼睛。

    他後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一個人。

    沈晝緩緩回過頭，靳昀初小聲道：“這是暮遠。”

    沈晝一向記憶力絕佳，他當然記得暮遠是誰。

    邊防軍總帥，暮遠元帥。

    沈晝：“……”

    啊這。

    靳昀初用紙巾蹭了蹭手，雲淡風輕的對暮遠道：“這些都是他吃的，我隻吃了一串，哦不，半串。”

    沈晝：“……？”

    “他是西澤爾的朋友，來看秦教授，我就順便問了一下西澤爾和小林最近的況，他非要請我吃夜宵。”

    沈晝：“……？？？”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靳昀初，靳昀初朝他了眼睛，沈晝跟脖子上了發條一樣扭過頭，幹笑道：“是，是這麽回事。”

    暮遠淡淡道：“不好，不能吃油脂重的東西。”

    沈晝：“……好的。”

    他悟了。

    原來這才是靳總參謀長的真實目地。

    “吃完了嗎？”暮遠問。

    靳昀初點了點頭，複又覺得不對勁：“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暮遠道：“我有最高權限，找你還不容易？”

    靳昀初：“……”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話剛才說過。

    暮遠把靳昀初帶走了，沈晝追問：“靳總，那些資料——”

    靳昀初頭也不回擺擺手：“就放在你家吧。”

    沈晝停下了腳步，一會，後髒兮兮的機人提醒：“顧客，請您買單。”

    沈晝苦哈哈的付完錢，離開了燒烤店。

    夜之後就降溫了，嗬出去的白氣在夜中飄，然後消失。天幕是深沉的藏藍，闊大而廣袤的包裹了整個星球，星河耿耿，輝燦爛。

    一隊學生嘻嘻哈哈的和沈晝肩而過。沈晝想，林原本也應該在他們其中。

    “埃德溫，你說我把這件事告訴靳總，有什麽關係嗎？”

    人工智能一板一眼的道：“你以後的調查可能會更加順暢，因為有的背書。”

    沈晝低低的笑了起來。

    ==

    “你找那個年輕人真的是為了問西澤爾和小林的近況？”暮遠狐疑。

    “不然呢？”靳昀初聳了聳肩。

    暮遠皺眉思考了一瞬，道：“不是為了吃燒烤？”

    靳昀初眼睛都不眨的撒謊：“都說了是他非要請客，不然和晚輩吃飯我怎麽可能不付錢呢。”

    暮遠一粒一粒解開外套的紐扣，半晌，沉聲道：“沒有別的事？”

    “沒有。”

    ==

    “你們真的要去‘漆黑之眼’？”索蘭度再一次向西澤爾求證。

    西澤爾不得不第九次回答他：“是。”

    “沒想到你這個看起來靠譜的也不靠譜……”索蘭度背著手嘀咕道，“去‘漆黑之眼’幹什麽啊？那地方裏還能有什麽寶貝不。”

    “沒有寶貝，”西澤爾道，“但是……非去不可。”

    索蘭度最終妥協。

    後來藍心也知道了，和索蘭度的反應相差無幾，唯有查克，波瀾不驚的幫楚辭準備好了資。

    “開我那輛車去吧，”索蘭度甕聲甕氣的道，“但是得給我開回來，不然就配我兩輛。”

    楚辭笑道：“好。”

    “什麽時候出發？”

    “等萊茵先生回來。”

    “他幹什麽去了？”

    “去了‘死鼠之塔’。”

    藍心驚訝道：“他去那幹什麽？”

    “好像說是調查一件案子，”查克話道，“我昨天看到他和尼康首領在三樓聊天。”

    可晚上的時候，卻來了一位陌生向導，送來了艾略特·萊茵的信。

    西澤爾問：“他說了什麽？”

    楚辭抬起頭，道：“萊茵先生說，他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讓我們不要等他，他很憾。”

    “他……”

    “應該是因為智久讓那件案子，”楚辭忖道，“這樁懸案掛在水晶走廊幾十年一直沒有線索，萊茵先生肯定更希找到真相。”

    “那我們明天早上出發？”

    “好。”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天地間彌漫著淡白的霧氣，凝而不化。於是穹廬倒失去了，仿佛被一層雲遮霧罩隔著，看不清猙獰的、湧的紅霾。

    查克將資提前都搬上了車，並執意要將楚辭和西澤爾送到十一區。

    “可是你怎麽回去？”

    到十一區邊沿時天已經大亮了，白霧卻並未散去，今日是個天，半路上開始飄雨，但是雨很薄，煙雨飄搖之中，垃圾山和灰撲撲的房屋都失去了廓，模糊得像是一塊一塊堆疊而起，卻又雜無章的馬賽克。

    “有過路的拾荒者，”查克說道，“我跟著他們回去。”

    他似乎是想笑，但是抿了抿，始終牽扯不出一個向上的弧度。

    “幹嘛這麽哭喪著臉？”

    查克抬手了自己的臉頰：“不知道，就是不控製……莫桑隊長說我太傻了，緒總表現臉上，一點也沒有城府。”

    楚辭：“……說得好像他就有一樣，他但凡有點城府，也不至於把藍心當間諜。”

    查克終於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笑意卻轉瞬又消逝下去。

    他低聲道：“你為什麽總在做危險的事？”

    “因為，”楚辭眨了眨眼睛，“我需要知道有些真相。”

    “你會活著吧？”

    “當然。”

    查克點頭：“我相信你。”

    越野車的廓也逐漸不清晰起來，融了那片模糊的馬賽克中，雨霧似乎更模糊了，像粘稠的、化不開的髒汙，將整個世界都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