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
他和諾亞並排走進了咖啡館,門廳背後是一截層頂略顯低矮的走廊,枝形水晶吊燈低垂著,朦朧的幻閃爍在水晶裝飾之後,走廊兩側懸掛著幾幅鮮豔的油畫,濃鬱的彩在晦暗的燈之上,讓本來就狹窄的走廊顯得更加仄起來。
然而穿過了這條走廊卻又豁然開朗,裏間仍然保留著咖啡館的布局,老式的木質吧臺,吧臺後的酒櫃,暗的木質圓桌和皮沙發擺放的並沒有什麽規律,這裏的照明比走廊略亮一些,卻依舊昏暗,花彩繪窗戶在燈映照之下,投出大片大片迷離的彩斑。
“據說窗戶上的是真玻璃,所以不要靠近,”諾亞玩笑道,“免得忽然碎了掉下來砸傷你。”
“我沒有這麽脆弱,玻璃窗也沒有那麽容易碎。”
“那可說不好。”
諾亞說著,對迎麵走來的男人打了聲招呼:“……?這是我們北鬥學院的學妹,秦教授的學生,來首都星做換流學習的。”
連著認識了好幾個人,楚辭全程都是麵無表,諾亞哭笑不得,但他也算了解楚辭,幹脆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和他坐了下來。待應生過來給兩人倒酒,楚辭抬手婉拒,待應生識趣地立刻離開。
諾亞笑道:“你不是年了麽?”
楚辭道:“我哥不讓我喝酒。”
“管的真嚴。”諾亞“嘖”了一聲。
楚辭看得出他在這個圈子裏混得不錯,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背後是聯邦最大的機製造公司,因此哪怕坐在並不顯眼的角落裏,也依舊時不時有人上來打招呼。
“克裏斯,我還以為你今天沒來呢。”
一個棕頭發的年輕人款款走過來,坐在了諾亞旁邊,諾亞出並不真心的笑:“怎麽會。”
“這位是……”人將目投向了楚辭。
諾亞又重複了剛才重複了數次的介紹詞,又對楚辭道:“這是華林控的副總,詹妮斯·簡小姐。”
人笑道:“我詹妮斯就好,而且我也不是什麽副總,那是我爸爸的公司。”
諾亞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句,話題始終圍著各自家裏生意上的那點事。
“……你上次不是問過我們那件數據安全的案子?前幾天在中心城法院開庭結束了,我們勉強勝訴,但是依舊要付一筆巨額的賠償款,正巧又趕上《基因法修正案》頒發,原告說不定還會上訴。”
諾亞挑眉:“律師團怎麽說?”
“沒說什麽,”詹妮斯苦笑道,“但是我爸爸不放心,為此我又專門去找過一次沈律師,他隻是讓我耐心等待就好,上訴期十五天,反正也馬上到了。”
頓了一下,繼續道:“沈律師的話,我爸爸還是很信任的。如果你有法律顧問的需要,我首當其衝推薦的律師就是他了。”
諾亞道:“有機會的話,還要麻煩羅小姐引薦。”
“你太客氣了……”
楚辭忽然道:“哪個沈律師?”
詹妮斯笑道:“中恒事務所的沈晝律師。”
楚辭眨了一下眼睛,不再言語。
詹妮斯看出來諾亞興致不高,於是舉起杯子抿了一下,借口要去盥洗室便離開了,楚辭問諾亞:“你要打司?”
諾亞奇怪道:“我打什麽司?”
“那你剛才讓給你介紹律師做什麽。”
“隻是隨口一說。”諾亞道,“沈律師原本在我們北鬥星工作,以前還是米貞律師的搭檔,我要是真有事找他,直接讓琴子找姑姑不是更好?何必要過這一道。”
楚辭靠在沙發靠背上,漫不經心道:“你要是真的有事找他,可以告訴我啊。”
“你認識他?”
“沈晝是我的監護人,”楚辭攤手,“我和他很。”
諾亞:“……”
他愕然道:“沈律師是你的監護人?”
“對啊,不過我現在年了,不需要監護人了。”
“這不是年不年的問題——”諾亞端起了酒杯,又放下,“我一直以為你是在穆赫蘭家長大的,結果不是?”
“當然不是。”
他說著,遠遠看到詹妮斯轉而去和另外一個男士相談甚歡,目卻又時不時地朝著這邊暼過來,楚辭慢吞吞道:“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諾亞平靜地道:“隻是看重我的出而已。”
“原來你能看出來對你青眼有加的啊?”
諾亞莫名其妙:“我為什麽看不出來?”
楚辭心想,那你為什麽看不出學姐喜歡你?
“詹妮斯的父親是華林控的大東,”諾亞道,“今年年初聯邦發生過一起駭人聽聞的數據泄事件,牽涉到安全局、檔案局、基因控製局等等一係列的政府部門,安全局首當其衝,華林控是安全局最大的供應商之一,也是這次事件的中心……付一筆賠償款,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楚辭對這件事並不興趣,他打了個嗬欠,道:“這聚會比我們上學的時候在德裏葉路12號的聚會還要無聊。”
“原來你一直覺得我們的聚會無聊?”諾亞開玩笑地瞪了他一眼,低下頭去看時間,“已經過了聚會開始的時間了,瓊先生可能有事,今天不會來了。真奇怪,他一向是個守時的人。”
“那我要走了。”楚辭站起。
諾亞訝然道:“你來這次聚會是因為瓊先生?”
楚辭沒有回答。
他隻是想距離仇人更近一些,隻是想著,也許可以獲知到關於他的什麽訊息。但這其實是個愚蠢的決定,因為這個聚會比他想得還要無聊。
諾亞又看了一眼時間,此時咖啡館酒櫃旁古老的落地鍾顯示二十時四十七分,他道:“如果瓊先生不來的話聚會很快就會結束,等結束我送你回去,你的小點心還在我車上呢。”
楚辭“哦”了一聲,思考接下來將近一個小時該做點什麽來打發時間。
他忽然坐直了。
諾亞問:“怎麽了?”
楚辭的目越過咖啡館來往絡繹的人,落在安全通道閉的門扉上。
下一秒,那扇門打開,一隊穿著藏藍製服、全副武裝的調查員走了進來。咖啡館原本其樂融融的談聲淡了下去,提琴手拉出最後一道悠揚的長音後,也放下了琴弓,他的目和其他數道目一起,投向了安全通道。
“怎麽回事……”
“發生了什麽?”
“你們經理呢?”詹妮斯皺眉對旁待應生道,“讓他過來解釋一下。”
“經理正在接問詢,”領頭的調查員小隊長道,“士,這裏的地下停車場發生了一起命案,經查被害人原本是來參加這裏的聚會的,所以請各位稍安勿躁,我們快速排查之後,各位就可以離開了。”
詹妮斯愣了一下,下意識道:“請問被害人是——”
“埃布爾森·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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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謝清伊蹙起眉頭,“你們那個聚會有多人,要等一個一個排查過去嗎?”
“對,他們來的人不多,還要挨個做筆錄所以很慢,”楚辭道,“不過您不要擔心,一會我學長會送我回去。”
謝清伊焦急地打斷他的話:“我西澤爾去接你,這麽晚了還要麻煩人家多不好意思。”
“也行。”楚辭點頭。
他報了咖啡館的地址,謝清伊那邊的通訊頻道接著就換了個方向,照見家裏的圓形樓梯,然後是謝清伊斷斷續續的呼喊:“西澤爾——西澤爾?阿辭那邊出事了,你趕去把他接回來!”
就在這時,臨時詢問室裏傳來他名字的聲音:“林?”
楚辭連忙斷掉通訊走了進去。
這裏原本是一間休息室,兩個調查員坐在桌後,楚辭坐在了他們的對麵,調查員很和善,依次詢問了楚辭來咖啡館的時間和通方式以及其他幾個簡單問題之後就讓他離開了。楚辭在門口見到了諾亞,調查員進來之後他們就被分開了,直到剛才詢問結束才再次見到。
“我們可以走了,”原本坐在沙發上的諾亞撐著膝蓋站起,“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哥會來接我。”
“也好,”諾亞點頭,“免得一會出停車場的時候還要再被盤查一遍。”
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道:“對了,你的小點心被他們扣下了,因為瓊先生遇害前也去過一趟那家點心屋,而且還是同一個時間段,所以被作為關聯證據回收了。”
楚辭:“……這有什麽直接關係嗎?”
諾亞擺了擺手剛要說話,一道略帶沙啞的聲語帶嘲諷地道:“我們的調查局,每次都陣仗擺得很大,至於是不是真正有用的證據,誰知道呢。”
楚辭回過頭,見王斯語正坐在不遠的沙發上,因為背朝這邊,而又材瘦小,如果不側竟然完全不能注意到坐在那。
門口的年輕調查員臉一陣不忿,但他也知道今天在場的人都不能惹,也就將這口氣咽了下去。
王斯語輕蔑地瞥了一眼,將手中的煙掐滅,起離開。
諾亞將楚辭送到咖啡館門口,這裏已經拉起了隔離帶,周圍巨大的警示投影昭告行人不要靠近。
兩人越過隔離帶來到路邊的臨時停車點,夜風許許,聽上去像是低微的嗚咽。遠島嶼火山的全息投影已經不見了,夜空隻剩下一片須彌的黑,街燈連長長的、沒有盡頭的一串,逐漸消弭在夜幕裏,越往遠,越了看不清的斑。
“沒人說埃布爾森·瓊是怎麽死的嗎?”一片寂靜中,楚辭問。
諾亞的緒有些低落,他聲音沉沉地道:“調查員不會頭案件細節,我隻知道他死在了自己的車裏,是窒息而死。”
楚辭驚訝道:“隻有他一個人,他沒有司機嗎?”
諾亞搖了搖頭:“他的車子駕駛係統停在自駕駛模式。”
楚辭還要再問,終端通訊燈忽然閃了一下,是西澤爾。
“我在f-3421臨時停車點。”
楚辭抬起頭看了一下自己的位置,道:“你就在那,我馬上過去。”
他胡地朝著諾亞揮了揮手,大步往前麵的臨時停車點走去。
“我本來買了小點心,”楚辭埋怨道,“結果被調查局的人當做關聯證據回收了。”
西澤爾側過,拉起安全帶給他扣上,笑道:“死的是基因控製局副局長,關你買的小點心什麽事。”
“他們說因為被害人和我在同一時間段去過點心店,”楚辭嗤笑,“他們怎麽不把那個時間去過點心店的人都關起來呢?”
西澤爾搖頭:“真是荒謬……”
“早知我就不來這個聚會了,”楚辭嘀咕,“不對,我本來不想來的,來了就遇到命案,真倒黴。”
“這和來不來聚會無關。不論你在不在,兇手都會對瓊下手。”
西澤爾駕著車子進了空間場,車窗升起了視力保護板,免得人在扭曲變化的空間中產生不適。
“明天的新聞頭條該要炸了吧,畢竟這次死的可不是什麽普通人,而是基因控製局副局長。”
“我出來的時候調查局已經在準備新聞發布會了,應該要連夜召開。”
楚辭窩在椅子上一不,西澤爾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問:“累了?”
楚辭忽然道:“你為什麽不用自駕駛?”
“習慣了。”西澤爾隨口道,“我以前在軍區的時候,軍區除了貨運車之外都是不安裝自駕駛係統的,所以離開了軍區也還是習慣自己開。”
“難怪伯父和暮元帥的車都是副開。”
很快回到了家裏,謝清伊見楚辭一臉怏怏不樂,忙問道:“阿辭,是不是被嚇到了?”
楚辭搖了搖頭,西澤爾話道:“他隻是心疼自己買的小點心被調查局收走了。”
“調查局收你買的點心幹什麽?”穆赫蘭元帥眉頭皺。
楚辭隻好又解釋了一遍所謂的“關聯證據”,穆赫蘭元帥嘲諷道:“這確實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別生氣,等下次遇到調查局局長,我替你罵他一頓。”
楚辭:“……不用,不用。”
他打了個嗬欠,謝清伊道:“快上去休息吧,明天剛好是周末,就多睡一會。”
楚辭溜上了樓,謝清伊也去洗漱了,穆赫蘭元帥的神沉下來,回過頭問西澤爾:“現場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西澤爾道,“調查局一貫的作風,咖啡館在場的每個人都要接詢問和排查才能離開,連阿辭的點心都作為證據帶走了,還指他們查出什麽來。”
“瓊本來要調去水利局。”穆赫蘭元帥道。
西澤爾詫異:“他調去水利局?什麽職位?”
“副局長。”
“平調過去?”
穆赫蘭元帥點頭。
“可是……”西澤爾輕微地皺了一下眉。
從基因控製局平調到水利局,看似是平調,其實算是降職,更何況埃布爾森·瓊這樣一個極端的基因主義者,怎麽會願意離開基因控製局這麽重要的崗位?
“這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調令不是他申請的,但是他同意了。”
穆赫蘭元帥說完,緩緩道:“休息去吧。明天再看看事態變化。”
西澤爾走到樓梯的一半,又回頭,忍不住道:“爸,不——”
“行了,”穆赫蘭元帥甕聲甕氣地打斷他的話,“知道你要說什麽,我好歹比你多活了幾十年,在你眼裏你爸就這麽沉不住氣?”
西澤爾了鼻子,一言不發地上樓了。
他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果不其然看到楚辭翹著二郎躺在他的床上,終端投出一大片幕浮在空中,他一張一張快速的劃過去,也不知道眼睛能不能看得過來。
“你剛才想對伯父說什麽啊?”楚辭眼睛一不地盯著是幕,問。
“神力場收回去。”西澤爾說著,掉了外。
楚辭坐起:“我隻是想看看你什麽時候上來。”
西澤爾坐在了他邊,低聲道:“我擔心他知道了林的事後,會著急。”
“不會的,”楚辭又躺了回去,眼神有些空,他像是在看著空中漂浮投屏,又像是在過那些層疊的、明的幕看著天花板,亦或者是別的什麽,他的眼瞳一不,就像是鑲嵌在眼眶中玻璃珠,“老林已經死了這麽多年,不會的。”
西澤爾沉默了一瞬,側過頭去看他投在空中幕,最中間的一個頁麵竟然是調查局正在召開的新聞發布會,隻是他關掉了屏幕聲音,實時轉播匹配出來的字幕有些,調查局的新聞發言人紅的一張一合,好像一隻凸的魚,顯得無比稽。
楚辭見他在看,就將聲音調高,記者尖銳的提問一個接著一個迸出來,像忽然碎裂的玻璃窗,嘩啦啦掉落了一地碎片。
“……請問馬克萊副局長,埃布爾森·瓊副局長被謀殺的案件可以說是自杜賓德總統遇刺之後被謀殺級別最高的政府要員,時隔多年,在總統遇刺案依舊未偵破的況下,您剛才向公眾保證一定會將埃布爾森·瓊局長被害的案子查明真相,這句話有多可信呢?”
調查局副局長的臉頰漲了紺,他幾乎不自覺地抬起手了額頭上浸出的汗,結地道:“這沒有辦法相提並論……是兩件完全不同的案件,今時不同往日……我們一定會竭盡所能……”
西澤爾撤掉了所有的屏幕,道:“對了,你為什麽會願意去今晚那個聚會?我以為你對這些不興趣。”
楚辭道:“本來是想去見一見埃布爾森·瓊,看能不能從他這裏知道和朗寧有關的信息,沒想到還沒見到他,他就死了……”
西澤爾回想著剛才穆赫蘭元帥的話,道:“他前不久剛同意了自己被調到水利局的調令,而且調過去也是擔任副局長,這聽起來是平調,實際上算降職。”
“這他也會同意?”楚辭錯愕道,“不應該啊,他可是s俱樂部的創立者,一個基因主義者,怎麽會願意離開基因控製局調取毫不相幹的水利局?”
西澤爾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但他同意調去水利局這件事是我父親剛才告訴我的,你沒有知到?”
楚辭嘀咕道:“我隻顧著聽你什麽時候上來了……其他的都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