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一輛十分簡樸的馬車停在了皇城西門外，門口的太監早已恭候多時，見狀連忙迎了上去。

最先下來的是一位青年員，穿著一墨綠四階文袍，服顯然是新制的，襟上工整的痕尤在，他嫻地整了整襟，回頭向車看去。

一個一錦的年輕婦人走下來，後又下來兩名一人抱著一個孩子的婆子。

掌事的太監笑瞇瞇地湊上去：“白大人一路辛苦，請進，娘娘一早上便叮囑咱們早早地候著了。”

白崇禮聽到那個稱呼，眼神微微一滯。

娘娘。

雖然新帝登基已經一年多，他仍舊沒法將皇后這個份與自已的妹妹聯絡在一起。

新帝登基以後，不過數月就將白家的事重新從大理寺提出來重審，父親的罪名被徹底洗清，他也復原職。

可白崇禮不願再回京，他以妻子在南地久病難以行路為由辭去了京的職位，於是陛下親給他在當地指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位。

他樂得閒，每日理上半日文書，便可以回家陪一陪妻子和兩個兒子。

只是父親對此一直不大高興，父親如今在蘇州舊宅之中，常常寫信給他，他進京與白荷見上一面。

於是拖了一年以後，他終於在白荷生日前夕拖家帶口千里迢迢地進了一次京。

這悉的京城，是他從前日日要來的地方，從前都是從東門進宮，而西門則離後宮更近一些。

進了門便是一條長長的紅牆路，穿過幾雅緻的小花徑，便到了後花園。

白夫人眼中帶了一點小小的期待，白荷在閨中時，跟這個嫂子還算親近。後來白崇禮在獄中時，也極力維護們母子。那時候還沒有小兒子。

若不是當時據理力爭，把白老夫人的嫁妝保了下來，他們一家在後來幾個月，開銷上就要捉襟見肘了。

幾人繞過花園裡層層疊疊盛放的鮮花，未等見到人影，便聽見小孩子咯咯的笑聲在花叢中傳來。

白崇禮抬了抬眼，瞧見一個一裳的小娃娃搖搖晃晃地跑了過來，直接撲到了他袍的下襬上。

白崇禮連忙低頭接住了小娃娃，白的小娃娃抬起頭，圓圓的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瞧著這個陌生又有些面的男人，一下愣住了，連忙掙扎著要爬起來找嬤嬤抱。

幾個嬤嬤跟著跑過來，笑著把小娃娃抱起來，跟白大人行禮：“給大人請安。”

不遠的避風亭中，白荷坐在一張榻上，手裡正拿著一卷摺子在看，一淺碧的宮，瞧著格外清涼和。聞聲抬頭，角湧上一抹笑意，起迎了過去。

“哥哥，嫂嫂，許久不見。”

白夫人一怔，幾人連忙下跪行禮。

“這一也沒有旁人，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白荷輕聲道，示意幾個小丫鬟將幾個人扶起來。

白荷微微彎下腰看著白崇禮的長子：“言兒都這麼大了，還認識姑姑麼？”

言兒有些怯怯地躲在婆母後，白荷跟幾人寒暄了一陣，又將兩個小糰子過來給白崇禮看。

“大名是從前先帝擬好的，留下旨意說待孩子百日以後才能開啟，若是孩兒便執盈，男孩兒便執璽。”

蕭執盈、蕭執璽。兩個名字倒是都用上了。

白崇禮在心裡唸了幾遍，點了點頭：“先帝聖明。”

幾人圍著孩子說了一陣，白荷看了一眼荔兒，荔兒心領神會，上前幾步道：“近日凝池裡的荷花開得正好，奴婢帶著夫人還有幾位小主子過去瞧瞧如何？”

白夫人自然懂得，笑著應了一句好。一眾宮婢婆子便簇擁著幾個孩子往不遠去了。將避風亭留給白荷與白崇禮單獨說話。

白崇禮有些囁嚅，他知道一定是父親跟妹妹說了什麼，白荷才頻頻召他回來。

白荷示意白崇禮坐下，自已喝了一口面前的茶，開門見山道：“父親想要復原職，本宮給推了。惹得他生了好一頓氣，如今在蘇州說什麼也不回來，他如今年邁，獨個帶著個妾室庶子在蘇州，總歸不合適。”

白崇禮抬頭看了一眼妹妹，頭上金釵緻，鑲嵌了碧璽的鏤金蝴蝶翅膀薄如蟬翼，整個人比從前了幾分弱，多了幾分 持重和沉靜，一雙眸子越發顯得深而不可測。

那種眼神，倒是有幾分像年輕時的白清澤。

白荷繼續道：“本宮知道哥哥不願意回京，不回也好，京城是非多，不如蘇州。今年陛下打算再開放幾家海商，連帶著蘇州的織造局也要重修重建。”

白崇禮抬起頭，有些錯愕地看著白荷。

織造局，那可是油水頂的差事。

他微微蹙了蹙眉。

白荷一笑：“哥哥自文章不如本宮，可數卻從來勝本宮一籌，我那些數的本事，倒有一半是哥哥教得。哥哥在南地做文書，想必每日也十分犯愁吧？”

這話還真說到了他心坎上，白崇禮眼睛亮了一下，他自被家中盯得嚴，文章策略也寫得不俗，可自已終究不喜歡那些文字上的彎彎繞繞。

他喜歡數，喜歡盤算，喜歡做些實事，運糧開壩，修橋建路，每分每厘如何算計，怎樣最節省人力力，這才是他當真關心的。

可是父親說這些都是蠅頭小才做的細枝末節，無非是賣苦力氣，沒什麼出路，只他努力把文章寫得漂亮。

南地撿，他這個文書隔三差五還要幫著一起策劃些村縣中挖井開墾的瑣事，他倒是樂在其中。

四個月前因著他籌謀得當，他所在的福嶺縣去年的收相當不錯，還修了一條福澤前後十幾個村落的水渠，想必是這件事被當地縣寫了進去。

這摺子，居然能層層的遞上去，倒也十分有趣。白家雖然翻案，當今皇后母家姓白，可是他這個皇后的親哥哥仍舊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做小，上頭很難不對聖意進行一番揣測，不人都懷疑皇后與這位親哥哥有些過節。

沒想到他的上司還敢將自已的功績寫進去，層層篩查以後，還白荷知道了。

白崇禮眸看了一眼白荷面前的案牘，又迅速將目收了回去，那上面堆了不卷宗與摺子，明晃晃地毫不避人。

看來皇后干政的傳聞，的確不是假的。

白崇禮心中有些不安，看了一眼妹妹，他知道足夠聰明，定然知道後宮干政意味著什麼。

白荷對他的眼神十分了然，開口道：“正是因為知道哥哥不願意，才要讓哥哥接了這製造局督察的差事。天下人仍舊是看人下菜的，白家無權，本宮在此也站不穩，哥哥若不幫我，白家我再無旁人可以倚仗了。”

白崇禮聽說得坦，心中逐漸踏實了一些：“娘娘需要，臣定竭力相助。”

白荷淡淡一笑：“本宮知道哥哥是如何想的，你是清流之人，可這世上的濁水，本就只能由清流沖刷乾淨。若是有才能之人都自負清高，不願意涉足濁水，這天下早晚要被汙濁徹底浸。”

垂眸緩緩道：“本宮敢將自家人放在這個位置，便不怕天下人瞧著。只有本宮的家眷剛正不阿，先士卒，這一清流才能從蘇州開始，流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