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季漢說了那些話之后，肩膀上的傷口微微有些作痛，加上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趕路，雖然我和試玉一直坐著馬車，但也一路顛簸著沒有休息好，我便準備還是回屋去，好好休息一下，再想想，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因為頭腦昏昏沉沉的，走到屋子門口，我就這麼推門進去了。

就在我打開門的一瞬間，里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尖——“呀！”

我一時愕然，給嚇了一跳，抬頭看時，卻是試玉，剛剛從浴桶里走出來，正拿著巾拭著子，見我進來了，立刻手忙腳的去拿服套上，慌間不小心將遮擋的屏風給推到了。

“試玉？”

我被這樣激烈的反應給嚇了一跳，直覺的往后一退，那屏風才沒有砸到我，而試玉這個時候就像一只驚弓之鳥一般，驚恐萬狀的裹好了服，回頭看著我，那雙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戒備。

我被這樣的反應給震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吞了口口水：“你——你怎麼了？”

直到這個時候，才猛然反應過來一樣，慌慌張張的將帶系好，急忙走過來：“姑娘！姑娘對不起，我剛剛，剛剛被嚇到了，有沒有傷到你？你被砸到了嗎？”

手忙腳的抓著我上下看，萬分張的樣子。

我急忙抓住的手腕，安道：“沒有啊。你看到我躲開了，我沒有被傷到。”

聽到這句話，這才松了口氣，又抬頭看了我一眼，有些怯怯的說道：“姑娘，對不起。我只是——只是不習慣，所以——”

“嗯，我明白。”我點點頭，說道：“你不用解釋，今后你沐浴的時候，我會注意的。”

剛剛，雖然只是很短的時間，在弄倒屏風套上服的一瞬間，我看到了的，子的都是雪白如玉的，也不例外，只是在那白玉一般的背上，我看到了傷。

是舊傷，甚至結的痂也早已經掉了，但依稀能看出當初背上的傷有多嚴重，可能是皮開綻，但又有點像燒傷，總之那種猙獰的疤痕在一個孩子潔白的背上，看起來的確是很目驚心。

也難怪，不愿意讓人看到沐浴的樣子。

我讓人來把屋子里收拾了一下，然后便上床休息了，試玉住在臥房的外間，也有一個小小的床，我讓來與我一起睡，可是卻怎麼也不肯，只說會打擾到我，也只有作罷。

我實在是疲憊不堪了，頭一沾上枕頭，不一會兒，便沉沉的睡去。

恍恍惚惚的，我突然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過去，還在師傅邊的時候——

師傅是和藹可親的老人，可是教學的時候卻是一不茍，那個時候讓我背書，若是錯一個字便要罰抄書。我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天師傅就是讓我默書，可是偏偏就是那天，平時最聽話最乖的我，卻不知為什麼鬼使神差的溜了出去，一個人跑到后山去玩。

我在后山看到了了的野山梨，心里想著摘幾個回去給師傅師娘，說不定就不會責怪我了，所以我用竹竿打下來幾個，拿子兜著歡歡喜喜的往回跑。

下山的時候，我已經的看到了火，可是那麼小的孩子，哪里想得到那麼多呢？我還以為是誰在山壁那邊燒火烤東西，還特意繞過去看了一圈，沒有人，才又往回走。

等我慢慢的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師傅的家，已經被燒了。

竹屋舍，風流雅致，卻也是最容易被燒毀的，本來不及救，師傅又是個不喜與人相的人，周圍都沒有鄰居，等我兜著梨走回我從小生活的那片竹屋，看到的已經是灰燼了。

里面的人，沒有一個出來。

我直到現在，也還記得那個時候，看著那一片焦黑的廢墟里騰起的火焰，山梨掉到地上，自己也跌坐在地上的心。

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自己的過去，在那一刻了空白。

長大了之后我很去回想小時候的事，雖然也曾經有快樂，曾經有幸福，可是每次回想起來，只是讓我更清晰的回憶起那個時候絕的心，也把我已經失去了那一切的這個事實，更清晰的橫在了我的面前。

可是今天，為什麼會突然夢見這個場景呢？

從夢中驚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全冷汗，抱著被子不停的息，大概我的響也把外面的試玉驚醒了，立刻推門進來，一看到我臉蒼白滿頭冷汗的抱著被子發呆，立刻跑過來。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我整個人還陷在那真實的夢魘中無法自拔，被喚著也沒有反應，直到坐到床沿，手扶著我的肩膀，盡量用低沉而溫的聲音說話，怕嚇著我一樣：“姑娘，你沒事吧？是做噩夢了嗎？”

我抬頭看了一眼。

“姑娘，你怎麼了？做什麼惡夢了嗎？你看你，頭上都是汗。”

傻傻的看著我坐在那兒，半天都沒有反應，給嚇壞了，幾乎想要起去人似的，這時我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后出一苦的笑意：“我剛剛夢見——夢見太子大婚那晚，我被人——，試玉，我好怕……”

說著，我慢慢將頭靠在了的肩膀上。

被我依靠著的這微微抖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出手來抱著我，輕輕的著我的背，溫的聲音在耳邊輕聲喃喃道：“沒事了。姑娘，沒事的。”

我的眼淚滴落了下來，浸了的肩膀，帶來陣陣涼意，似乎也覺到了，急忙安我：“姑娘，不是沒事了嗎？那個時候，太子也并沒有責怪你啊。”

“不，你不知道。”我哽咽著說道：“過去還被皇上關在冷宮的時候，我就被人——被當初的大皇子楚亦雄給——侮辱了，所以我一直很害怕，怕太子會嫌棄我，不要我。那天又發生了那樣的事，試玉，他是不是嫌棄我是個污穢的人，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試玉的子震了一下：“姑娘，你被大皇子給——”

我默默的垂淚：“其實我完全沒有印象，但他說是他做的。可是后來我仔細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知道他是不是騙我。”

試玉看著我淚流滿面的樣子，安我道：“姑娘，你不要多想，如果有機會，你找到大皇子，找到他，問清楚不就好了嗎？”

我看了一眼，嗯了一聲。試玉急忙拿出帕來給我干了臉上的淚痕。

等把我安完了，試玉又拿來熱水浸了巾，給我稍事洗了一下，我也就坐在床上，一不的任擺弄。

弄完了這一切，試玉看著我，突然有些試探的，輕輕說道：“姑娘，聽說，大皇子去了匈奴，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看了一眼，說道：“真的。”

“那——”咬了咬下：“難道，你不想趁著現在，這麼近，去找到他，問清楚嗎？”

我抬頭看著，十分驚訝，又有些恐懼的：“去找他？”

“姑娘，你是不是——是不是害怕？”

我慢慢的在床上蜷起來，手抱著膝蓋的護住自己的子，微微抖著說道：“我怎麼能不害怕？你知道那件事——就因為那件事，我才被前太子拋棄，還被皇帝用刑，我的一生，都是因為那件事改變的。”

試玉的眼中也流出了憐惜的表，輕輕說道：“姑娘，你苦了。”

“……”我無言的搖了搖頭，還是有淚水漸漸的盈滿了眼眶，輕輕說道：“過去的那些事，我真的想當一場噩夢，但總是糾纏著我，偏偏現在，在太子大婚的那晚，我和季漢還出了那樣的事，讓我如何去面對太子呢？”

;試玉想了想，說道：“姑娘，你不是應該把這件事弄個清楚，給自己一個代，也給太子一個待嗎？”

我抬頭看著，沒有說話，只是出了猶豫的表。

“姑娘，你是不是害怕見到大皇子——

楚亦雄？”

我沒有說話，只是眼中閃爍著一些遲疑不定的。

“姑娘！”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如果你怕的話，試玉可以陪著你！我們好不容易來了居延城，這兒離匈奴王庭不是也不遠嗎？難道你就不想弄個明白？”

“……”我沉默了許久，然后輕輕說道：“試玉，你讓我想想。我的確是想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我也真的害怕再見到楚亦雄，還有匈奴單于，再和他們相見，我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景，我不想——再離開太子了。”

點點頭，道：“好吧，姑娘，如果你決定了，一定要告訴我。我一定會一直陪在你邊的。”

接下來在居延城的日子，枯燥而平淡，季漢每一天就是練兵，練兵，練兵，驛館不遠的草場，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士兵在里面練武藝和陣法。

其實，我和季漢相這段日子下來，如他玩笑所說，他這個驃騎大將軍真的快我的“保鏢”，每每我和楚亦宸有什麼事，都是他一馬當先，但除了突襲匈奴那次和居延城一戰，我還從來沒有看到他真正率軍戰沙場的模樣。

男人們的世界永遠都是金戈鐵馬，戰黃沙，即使離得那麼遠，也能聽到他們整齊的步伐和豪邁的呼喝，殺氣從每一把刀劍上而來，也從每一個將士的眼中滲出來。

不知為什麼，那種殺氣讓我覺到微微的不安。

為了打發時間，我便讓試玉給我拿來文房四寶，鋪開宣紙，在上面隨意的寫一些詩句。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月兔空搗藥，扶桑已薪。

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

前后更嘆息，浮榮安足珍。

寫完了之后，我輕輕的吹干墨跡，然后來試玉：“你幫我看看，這一張寫得如何？這是我最喜歡的詩，送給你。”

試玉歡歡喜喜的跑過來，接過那張紙仔仔細細的看了許久，突然臉上出了一點奇怪的表，訕訕的笑著，說道：“多謝姑娘。”

“咦？”我看著：“你表好奇怪。怎麼你不喜歡這首詩嗎？雖然這首詩，很多人都說寫得過于敗喪，但我卻特別喜歡，能將世事看，并不是敗喪，相反，是大徹大悟啊。”

有些為難的笑著：“姑娘，試玉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只是什麼？”

“……”又為難的笑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姑娘，你好像——寫錯字了。”

“什麼？”我吃了一驚，急忙將那張紙拿過來：“哪里寫錯了？試玉你告訴我。”

我將紙鋪回了桌上，等來看，走過來，手指到了“前后更嘆息”的“息”字上，說道：“姑娘，這個地方，應該是憐惜的‘惜’，而不是這個‘息’字啊。”

“……”

我沉默了一下，看著那個“息”字，一下子手拍著額頭，嘆道：“哎呀呀，看我這腦子，越來越不好使，連寫個詩都要寫白字出來，我怎麼會寫這個‘息’字呢。”

試玉急忙說道：“姑娘不要這樣說，你大概也是一時恍惚吧。姑娘曾經是太子侍讀，又被皇上封為集賢正字，不可能真的不知道，只是一時之錯。”

我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看著外面，有些喪氣的說道：“這些日子，每天就關在屋子里，悶悶的，大概也就這樣被悶傻了吧。”

“姑娘，如果覺得屋子里悶，就出去走走吧。”

我想了想，說道：“也好。”

于是站起來要收拾桌上的東西，試玉急忙攔住我：“姑娘，有我呢，你不要管這些，出去走走吧，散散心，會好一些。”

我說道：“那好。我出去，就在草場那邊走走。”

微笑著推著我出了門，我看著走到桌邊開始收撿東西，便轉出了驛館。

空氣中還是那麼清新泥土的芬芳，這個季節是草原最最繁盛的時候，遠幾乎能看到沒過膝蓋的綠野，隨著微風陣陣起伏，好像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綠浪一般。

曾經，看到這樣開闊的天地，是我難得讓自己放松的時候，全心的去投一個男人的懷抱。

而現在，我只是焦慮，不安，甚至帶著一些恐懼。

當一個人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周遭，充滿著謀詭計，自己的過去，甚至完全不是自己所了解的，所掌握的，那種忐忑不安的緒絕對不是驚慌失措所能比擬，甚至會開始懷疑起自己，懷疑起自己的人生。

若不是有楚亦宸，若不是有他……

我走到草場，那兒的將士們已經練完了兵，這個時候也早已經回了營地，只剩下幾個小隊伍還在那兒，我看到旁邊的兵架上，有各種各樣的兵，角落里還堆著弓箭，便索走過去，拿起弓來。

箭，搭弓，上弦，瞄準，這一系列作我都已經再悉不過了，曾經想過如果真的要留在楚亦宸邊，就應該讓自己強大起來，不僅僅是心理，也要能經得起風雨，可惜，他終究還是讓我遠離了斗爭的漩渦，遠遠的送來了這里。

手一放，長箭嗖的一聲了出去，釘在了箭靶上。

又出一支箭了出去，上了靶，卻還是無法正中靶心，我咬了咬牙，繼續出箭來，一支一支的。

箭靶子上已經被釘得麻麻了，卻沒有一支中靶心的。

背后傳來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然后是一個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怎麼了？”

我咬了咬牙，什麼話也沒說，將手中最后一支箭了出去，這一次，竟然靶了。

轉過，又要去拿箭筒里的箭，一只手過來阻止了我，我側過頭，看到了那張悉的臉，帶著幾分關切的看著我：“鳶青，你到底怎麼了？”

“……”我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說道：“沒事。我只是想，讓自己能夠保護自己。”

他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顯然是覺到了什麼不對勁，抓著我手腕的手也沒有松開，反而更加用力的：“你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我沒說話，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稍稍平復了一下自己的緒，才慢慢說道：“有長安來的消息了嗎？”

“……，沒有。”

我有些落寞的低下了頭。

“鳶青……”

我轉過，向著南邊看著那一條灰突突的來時路，苦的說道：“你每天，還將我們這里的消息傳遞給長安，可是他卻一點消息都不肯傳來……”

他要我的消息，明明也是知道這種牽掛的覺，為什麼他就不知道，我也會牽掛他，我在這里，也會和他得不到我的消息一樣難過。

季漢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鳶青，你該知道，他是個不會傾訴的人。他做事，從來不讓人參與他的過程，只讓人知道事的結果。所以，他只是想讓你安安心心的在居延城，等待他來迎接你，你應該諒他。”

是啊，楚亦宸，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傾訴的人。

上這樣的男人，有的時候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痛。

他寧肯自己去面對所有的危險，也要將我護住，不讓我沾染上任何的危機。

只是，或許他也想象不到，即使到了遠離長安的居延城，我依舊無法平靜，即使在季漢的保護下，這里仍舊有著不遜于長安的暗洶涌。

我看著居延城外，那一片無邊無際的綠海洋，突然慢慢說道：“季漢，你了解草原的天氣嗎？”

“嗯？”

“會不會，有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