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披著大氅,從皇後那裏出來了。
他一路走的很慢,好似脊背上背著千金的重擔要把他垮一般。
蘇培盛悄悄的跟在皇上後,沒有提醒他這不是回寢宮的路。就這麽走著走著,一直都出了圓明園了。後麵的護衛隨侍走路都悄悄的,沒人敢發出一點聲響來。
皇上抬頭,左右看看:已經走到這裏了嗎?
他看蘇培盛,蘇培盛低頭,“爺,時間還早,老聖人怕是也沒歇呢。”
皇上沒地方,隻看著夜裏已經瞧得見的雪。他出手,手心便冰冰涼涼的,如同此刻的心一樣,原來心涼是這麽一種覺呀?
雪片不大,集的很,落到滾燙的手心,就什麽也不剩了。
他把手又收回來,而後才抬腳,“那就過去吧。”
去暢春園吧,雖然也不知道過去了能說什麽,但就是不想一個人呆著了。這一刻,其實該有個人圍爐靠在一起,哪怕什麽也不說,一杯香茗,一卷殘卷,就是天下至的風景了。
了孩子一起,說說笑笑解悶?
算了!孩子們不該承這份沉重。
他覺得,這便是孤家寡人吧!
孤家寡人?這是得了這個位子該得的代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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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個人會這種孤獨的,可腳卻不聽使喚。它忠誠的選擇了這個方向,這裏還有皇阿瑪、額娘和老六,那好似自己也不全是孤單的。
進了園子,他沒聲張,誰都沒通知,走到哪裏算哪裏。
先去了皇阿瑪那裏,李德全趕道:“今兒在暖棚裏遇的秧苗出苗了,皇上在暖棚裏耗了一天的時間,乏了,早早的歇下了。”那就罷了,皇阿瑪好好睡吧。
李德全低聲道:“太皇太後有些春咳嗽,今兒太後娘娘怕是留在太皇太後宮裏侍疾呢。”
是說太後在中路呢,要去見的話很方便。
西路住著太妃們,再是如何,晚上過去並不方便。若是中路的話,隻有祖母和額娘,順腳就過去了。
太後對於老四的到來,很驚訝!
太皇太後不是什麽要的病,老人家不讓告訴皇上。老太太就是饞貪了,半夜睡不著起來點心沒吃,消化不了,積食了。自己如今也是覺,倒是能陪著老人家熬著。再加上宜太妃,兩人都留下換著伺候太後。
說是伺候,也不過是,有那麽一碼事便罷了。
平時隻在側殿裏歇了。
老四來了,先將人接到側殿,“老人家睡下了!睡的早,一般三更四更便醒了。”
皇上怕驚著太後,扶著額娘炕上坐了,“沒事,就是來跟額娘說說話。”
那邊蘇培盛把伺候的都帶下去了,正殿的暖閣裏隻剩下他們母子。
太後一看這樣就知道這是有事,“封後大典的事我知道,這個不用特意來說。”
皇上卻抬起頭來,低聲道:“額娘,封後大典……兒子希您小恙一次,不用去了。”
太後愣了一下,這自來封後都是奉太後的旨意冊封誰誰誰為皇後。封後大典,若是沒有太後便罷了,若是有太後,這必然是得皇後拜太後的。若是太皇太後也在,當然也得拜太皇太後了。
這是禮!
太後不安的了,“是不是人家說額娘什麽了?”
皇上愣了一下,趕道:“額娘想哪裏去了?是皇後……”
太後出幾分恍然之,“又怎麽了?”
皇上沉默了半晌,“跟兒子認錯了。”
太後怔愣了片刻,“……以後會越來越像皇後吧。”
是啊!會越來越像皇後,然後為一個合格的皇後。
太後歎了一聲,然後抬手挲兒子的脊背,“有些事,是得有些運道的。你做了皇帝了,就不能所求太多。有了這個,便失了那個……這才是天道。”
皇上點頭,“兒子想的通這個。過來呢,就是突然不知道該跟誰說話了,走著走著就過來了。”
把太後說的鼻子都酸了,人到中年的兒子了,突然活了孤家寡人了。
“皇後……私心太重,這個不是變就能變過來的。”皇上說的有些艱,“皇阿瑪當初選兒子,不是六弟不好,是怕六弟著急變革。皇阿瑪認為兒子是能緩著執行變革的那個人。尤其是把雜學之人整個納朝廷員序列,使其能治事。這裏就有兩個問題,一個治人,一個治事。可治人與治事,怎麽在短期能相互監督,而又不能相互幹擾,這是一個需要探索和嚐試的過程。
兒子和老六能做的,隻能是一個過渡。可這事過渡過去,便不是弘暉一個人能做的。需得一個彼此信賴,格多為互補的人配合弘暉,或者說是跟兒子和老六一樣,不計較那麽多,隻一心想著打配合。這個人,非弘顯不行。便是弘昀,跟弘暉一母同胞,都不行!弘昀多了圓,而了一些鋒利的棱角。兒子想把弘昀培養的朝管理外事上使勁。如今老九在外麵四建,這個事總得有人總領。在弘昀長之前,給老九。等老九把大部分理順了,弘昀就能管。弘時被十一帶著呢,兒子也盼著弘時能多跟他十一叔學學,一輩子安安穩穩。從弘時往下,卻又還小,便是弘旭,還是個孩子的樣子。這得過幾年再看看也不遲。
兒子跟您說這些,就是告訴您,弘顯跟弘暉一樣重要,就跟朕預備的左右手一樣,離了誰往後的事都不好辦。但是顯然,皇後不是這麽想的。這已經不是為弘暉劃拉陣營那麽簡單的事了,這牽扯到朝政。這是皇阿瑪留給朕,朕還沒來得及辦的大事。可事還沒開端,後院便起火了。額娘,您說兒子該怎麽辦?”
太後著額頭,好半晌才道:“不能訓斥皇後,不能跟皇後翻臉。”
皇上的眼圈紅了,“兒子是從皇後那裏出來的,一句都沒訓斥,好聲好氣,好言好語的跟皇後說了一會子話。”
太後點頭,“做的好!”不能下皇後的麵子,這裏麵牽扯的事大了。其一,不能孩子們心裏惶恐!大人的事本不跟孩子相關,可是,那是生之母,若是知道父母惡,孩子們會無所適從的。一旦無所適從了,很多事怕是就不好辦了!所以,為了孩子心裏安穩,皇上必須跟皇後相敬如賓。
其二,不能老六家的裏外不是人!六福晉做的不,都是借著自己這個太後提點皇後的。可若是此時皇上訓斥了皇後,那老六家的什麽人了。這就跟老六家的做的再好,皇上都不能誇老六家的媳婦是一個道理!小嬸子管了那麽多事,大伯子誇了小嬸子,然後大伯子兩口子鬧了矛盾,這些事串起來,外人怎麽想,人家能說出什麽好話來?這裏有個份忌諱的問題,不能傷了好人的麵。
其三,皇後對弘顯的一些心思,這個不能捅破,更不能攤開說的。要不然,孩子們之間就會有裂痕。但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若是孩子都懂道理,都認為皇後錯了呢?那時候親母子有了嫌隙不說,老六家兩口子又什麽人了?人家不會說皇後不對,隻會說老六家的兩口子給人養孩子,把孩子教養的不親親生母親。這可是從皇後、皇子到老六家的兩口子,都有了不是。
老四難就難在這裏了!他這狗慫子,自來就不是個好的。心裏必定是又氣又急,偏對著皇後這個罪魁禍首,還不能把脾氣給發出來。這是皇後給端出來一盤壞菜,老四不僅不能發脾氣,還得出笑臉,生生的忍著把這一盤給吃了。
他今晚要是不把這些說出來,非得把他自己氣出病來不可。
就說,“既然已經有了妨礙前朝的跡象了,那就不如老六家的把所有的事都還給皇後。好也罷,壞也罷,自己去管吧。”顧頭不顧腚的時候,就沒心算計旁的了。
皇上笑了一下,“額娘,這個事不用您提,封後大典之後,皇後會主提的。”
太後愣了一下,是說沒舉行冊封大典,才一直沒冒頭嗎?
心裏懊悔的不行,“以前瞧著,很謹慎,也很本分……”
現在也一樣的謹慎,也一樣的謹守本分,並沒有變呀!
變的隻是份,在這個份上,謹慎著選擇最正確,最不容易出錯的做法,好似也沒錯。
但就是人覺得哪裏不一樣。
皇上坦然的道:“我若隻是雍親王,還會那個四福晉的。”
太後便不說話了,良久才道:“這事……你別言語了。額娘會找機會跟老六提的。老六家的,大道理是懂的。老六回去跟他媳婦好好說……”
皇上就笑:“……額娘,不用特意去說。兒子所想的,所為難的,老六都懂。說了反而我們兄弟生分了!”
說著就起,“額娘,歇著吧,兒子先回去了。”
好!
太後沒送,看著老四略顯疲憊的背影慢慢的出去了,眼淚到底是下來了。
皇後是傷了老四的心了!
這邊眼淚還沒幹呢,屏嬤嬤就回來了,低聲道:“奴婢送皇上出去,遠遠的看見六爺和六福晉站在路口,怕是在等皇上……”
太後這才笑了,“好……好……”
有個能說話的人,心裏就不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