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那一聚,而後很多年，人都再沒聚的那麽齊整過。

    每個人好似都很忙，這裏那裏,馬不停蹄。便是這些皇子也是一樣,到了年紀就得當差了，雜學的興起,崛起了一批年輕人。在年輕人中,除開份之外，想永遠出類拔萃，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這世上從來不缺乏聰明又勤的年輕人,他們會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努力的朝上走。

    想來誰的力都大的。

    桐桐陪著嗣謁在園子裏轉圈圈，年年景相似,但年年景又不同。

    從青到白首，好似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就是特別突兀的一天，早起桐桐坐在梳妝鏡前，晨照進來,嗣謁隨意的一撇，瞧見桐桐的頭上有一白發亮閃閃的。他愣了一下,然後近前去，是的！桐桐真的有白發了。

    那麽他自己呢？多是桐桐幫自己打理頭發，是否也早發現了白發而沒言語呢？

    他接了手裏的梳子，“我幫你梳。”

    好啊！

    把梳子遞過去,他細心的梳著。繁複的發飾不會梳，隻會先編辮子,然後再盤起用簪子簪住。

    編辮子的時候把頭發分，這一分就發現,的頭上可不止一白發。他小心的梳著，把白發小心的給藏在辮子裏，然後選了簪子給簪住，這才朝外喊：“弘暚，給你額娘摘一朵紅牡丹來。”

    幹嘛？我多大歲數了，還簪一支紅牡丹，作妖呢？

    而且，你指弘暚選個什麽花給我簪？

    弘暚摘了‘人紅’來，嘻嘻笑著給額娘頭上了。

    桐桐看見閨就犯愁，一看那一裳，就問說，“這才回來歇了三天，又要出門呀？”

    嗯呢！

    弘暚半靠在梳妝臺邊，手從一邊的果盤了撈了個果子，哢嚓哢嚓的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道：“紡織署上了折子，說是下麵的工群不上工。衙門說是下麵有人組織鬧事，可別的渠道得來的消息，是先有人盤剝太狠，才會如此的。這事皇阿瑪我去辦！”

    你一個人呀？

    “我帶我小叔一起。”弘暚吃果子的速度慢下來了，吊兒郎當的，不知道又在謀劃什麽。好半晌才道：“這事還就得我小叔跟著去，省的我掣肘。”

    誰還敢掣肘你？

    弘暚嗬嗬：“人當差，就算是我是公主，是皇差，那您以為說什麽下麵就聽什麽？要是一般的事，非拿兩個人立威不可！可這事不同於別的事，一個不好，是要出子的！那就不如借了我小叔使使。”

    阿瑪就拍，“你倒是會用人。”

    弘暚嘿嘿的笑，自家小叔比自己還小，卻是個尺度特別大的人。要說壞和熊，比十四叔強的不是一星半點。可要說和善，那和善起來如沐春風的樣兒，比八叔如何？

    他得寵那是天下皆知的事！皇阿瑪說給差事吧，人家不幹。不幹的結果就是，誰有難辦的事，都想拉他擋在前頭。

    這次也一樣，咱帶著長輩出門，誰想再說我是丫頭片子，我小叔能撕了你們。但隻這些還不夠，有時候反對人出門的人比男人還多！

    這些人，小叔去理是不好理的。弘暚趴在額娘肩膀上，“額娘，我想請您幫我找個幫手。”

    誰呀？

    “我八嬸。”弘暚低聲嘿嘿嘿的笑，“這些年我八嬸也不多事，可要說我八嬸沒本事，我是不信的。”

    桐桐的手一頓，“你八嬸不是沒本事。其實是太有本事了，往往主意也多，不好拿住。”

    “可如今不是當年了。”弘暚就道，“當年八嬸年輕，那時候想要的多。如今八嬸這個歲數，說老也不老，說年輕可也跟年輕不搭嘎了。弘旺都娶媳婦生孩子了，還能怎麽著呀？就管著家裏的產業，然後等著我八叔，最後守著一起到死？”

    桐桐對著鏡子把簪的花擺正，這才道：“你可以自己去找你八嬸，然後告訴，你有能力說服你皇阿瑪把弘旺派去琉球……若真是如此，會全力幫你的。”

    弘暚愣了一下，“皇阿瑪本來就是打算弘旺去琉球的。”

    可那是什麽時候呢？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

    弘暚有點明白了，“我承諾我八嬸，今年就辦到？”

    嗯！要是這麽著，你八嬸能幫你把事理的很漂亮。

    可弘暚又糊塗了，“八嬸是為了八叔盡快回來？”

    是的！不想便宜那邊的人和孩子，自然就會支持弘旺繼承老八的所有。另外，想老八回來，老了守在一。別的都是假的，相伴老去，才是真的。

    到底還是盼著丈夫回家的。

    弘暚良久沒說話，好半晌才道：“人活到這個歲數，還想著這個，這是活明白了？”

    桐桐：“……”去辦事吧，跟你討論這個，也是閑的慌。

    弘暚嘻嘻哈哈的跑遠了，桐桐覺吧，這孩子找個伴兒真難的。

    但是呢，哪種是圓滿呢？每個孩子都能在不損人的前提下隨心所，擁有的都是他們想要的，那大概就是真圓滿了。

    孩子們都有差事忙，而桐桐每日也不得閑，從老聖人開始，老人們的都得看一遍的。

    早幾年太皇太後已經薨逝了。老太後無兒無，壽數七十又七，無病無災，在夢裏去的。

    老聖人這兩年力也大不如以前了，如今理親王陪著呢，一日一日的，跟他家老二有說不完的話。

    今兒診脈完，桐桐心裏就歎氣。跟往常一樣，跟太醫商量膳食安排，而後深深的看了自家爺一眼，就先出來了。

    嗣謁要出來的時候，小幅度了理親王一下。老爺子如今眼神不如以前好了，沒瞧見，還兀自在那裏念叨：“你跟你四哥去說，得緩一些，再緩一些，不能太急躁……急躁了就容易出事……”

    嗣謁應了，“聽您的呢！這次就打發了弘暚去，弘暚又拉著二十二給張目，這就是想息事寧人去的！沒想大幹戈。”

    老聖人這才點頭，“弘暚行……我家弘暚比一般的小子都強。”

    是啊！被您慣的等閑也沒人奈何了。

    跟著老聖人又問：“……額駙你得好好選，不能太脾氣，但更不能子太……”

    好！選好了您親自瞧瞧，不行咱再另外找。

    老聖人嘀咕：“不就是騎狗嗎？多大點事……”

    好似對外麵嘀咕他孫他很不滿。

    十一家四黑在這邊陪著老爺子，這個點該他給老爺子念書聽了，理親王這才跟著嗣謁往出走，看老六這是有什麽事。

    桐桐就等在外麵，也沒瞞著，“都往回吧……”

    剩下的話沒多說，但理親王和嗣謁都懂了，怕是日子不多了。

    無病無災，就是老了！單純的老了而已。

    理親王有心理準備，陪著的時間長了就知道，老爺子腦子沒糊塗，但是神短了。如今比以前更說想當年了。偶爾還會說夢見老祖宗了。

    他想著，老爺子心裏一定是有數的。

    “去吧！跟你四哥說，能回來的都回來吧！”理親王擺擺手，“都守在邊，老爺子走的放心些……”

    嗣謁應了，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好似很重要的事就要完了一樣。

    他去了圓明園，跟老四說了：“……早做準備吧！許是三五個月，許是半年……”

    皇上怔愣了許久，才悵然的歎氣，先老六回去，他一個人在書房枯坐著。而後一道一道旨送出去，一切悄悄的進行，誰也不知道信上都寫了什麽。

    可誰也沒想到，三個月後，該回來的都回來了，老聖人正高興的看著兒孫滿堂呢，皇上突然提出一件事來，“皇阿瑪，您把皇位禪讓給兒子，兒子在位也整整二十年了。而今，兒子也到了您禪位的時候的歲數了……兒子想，您要是覺得弘暉還行，禮部選個日子，兒子把這擔子卸了，弘暉擔著。兒子住過來，跟二哥一塊，陪您呆著。”

    老爺子愣了一下，“你別瞞著，可是子不好？”

    皇上搖頭，“兒子子康健，都好的。”他說著，就掃了一眼滿大殿還沒回過神來的兄弟子侄，“您當年力不濟，把皇位給了兒子。兒子到了這個歲數，自問不能跟年輕人比了。正當壯年的弘暉弘顯，比兒子更有魄力！此亦為天下計！”弘暉恍然，阿瑪其實還是阿瑪，有那麽一刻，兩個人就這麽重合了。一如當年的當年！

    他在想，皇阿瑪此番禪讓，不僅僅是因為年紀的關係，他更是希皇祖父在臨終之前，沒有毫憾！若是再看到一次皇權的平穩過度，這於老人而言，難道不是最大的安。一則為老父親，一則為天下。有這兩點，皇阿瑪退的心甘願。

    而嗣謁此刻恍惚了一下，他仿佛是看見了他變了幹瘦的老頭，花白的辮子，邊站著桐桐，攙扶著他，在圓明園的小路上慢慢的走著。一晃眼，又似乎是聽見在問他：下輩子你還做我的帥老頭！

    他閉眼之前，說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