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愕并不起，已然哭得說不出話來，興許也是知道，此來見了，把消息帶到了，便該是死期！

死倒也罷了，卻是心里巨大的愧疚，實在是讓人難以自持……他能如此日夜狂奔趕到這里，就是這愧疚支撐在心里，真一趕到了，見到了人，仿佛靈魂就已出了竅……

好在旁邊還跪著種建中，他開口：“太傅，歸化文德城，被遼人破了……此時遼人正在隘口之修建寨子，太傅歸路已失……”

狄詠面黑沉，微微點頭：“嗯，繼續說……”

“太傅，遼人攻城，十萬大軍，四面猛攻，前赴后繼，一日不絕，尸首填滿了壕，死傷只怕有七萬不止，城墻破時，城守軍還有一兩萬之多，還有一戰之力，神機營指揮使沈力士，私自打開城門，致使潰敗……”種建中說得激……

但多也有為自己叔父辯解之意……

“沈力士呢？”狄詠面無表，話無語氣。

“已然被斬！”種建中抬頭答著。

“嗯……”狄詠嘆了一口氣……想了一想，又問了一個問題：“何以遼軍如此悍不畏死？死傷過半，依舊還猛攻城池？”

這種事，有些不太……符合常理。主帥蕭特末有不計傷亡的決心，這可以理解，但軍隊是人組的，人怎麼就能這般把自己的命往里填呢？

一個士兵，看著前方堆積如山的尸首，看著高聳難登的城墻，看著別人各種死，他怎麼還能不顧一切往前去？

遼人的軍隊，各部各族組的，怎麼突然就有這麼大的凝聚力了？

種建中答了一語：“皆是北樞院的軍漢，其中還有五千契丹營，更是悍不畏死……”

不好……

千算萬算，算了這一樣……

狄詠在草原上這些謀劃，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就是瓦解遼軍軍心，甚至狄詠也等著遼人援軍到來，到時候不論是哪一部的人，狄詠麾下也有，對面遼軍也有，遼軍必然軍心大……

沒想到啊沒想到！

沒想到蕭特末竟然識破了其中，直接帶著北樞院的兵馬去打歸化，并沒有讓北樞院的兵馬往北來援……

狄詠甚至都猜測到了蕭特末是怎麼在麾下之人面前說的……難怪這些北樞院的遼兵攻城如此悍勇……

狄詠微微閉眼……

有一件事，其實已經在狄詠心中醞釀了，失歸化，種愕論罪，已然當斬！

不論個人如何，這件事，到這里，種愕百死無生！

這就是治軍！

如果種愕守如此關鍵城池，城破了還能活……

那以后的軍將，豈不都有這種僥幸？都覺得自己與太傅深義重，都覺得自己兵敗而已，無甚大事……

所以，不論狄詠如何糾結，也不過是諸葛亮要揮淚斬馬謖……

但種建中這一句北樞院的軍漢，似乎把種愕的命也救了半條，因為狄詠忽然覺得其中有自己謀劃不當的問題……

自己的智商被蕭特末這個老家伙碾了……

狄詠閉著眼，終于開始有表了，皺眉，糾結，難……

種建中還在說話：“還請太傅快快定奪，只怕此時，歸化兵敗之事已然傳草原，不得幾天，此地也當知曉了……屆時怕是怕是……”

怕是再也難以拿謨葛失與黑車子室韋這些人，乃至達旦床古兒也要開始想后路了……

;軍心要！

岌岌可危……大概就是說的此時此刻！

看著依舊跪在地上嚶嚶在泣的種愕，狄詠當真氣不打一來！

“來人！”狄詠一聲呼喊，就要下令，死罪……就算可免，活罪又豈能逃？那些什麼罷免職之事在其后，此時此刻，百十個軍，就看種愕的命不！

卻是呼喊一聲之后，狄詠陡然又喊：“退下！”

為何？

得瞞消息啊！

種愕一個歸化守將，忽然到得草原軍中，還挨了幾十個軍，這便是傻子也知道歸化失了……大軍后路沒了……

不能打，還不能打！

“你們帶了多人來？”狄詠又問。

“五千米擒！”種建中答道。

狄詠微微點頭，還好，還真帶人來了，多有個借口，比如：種愕在歸化大勝，所以帶人來援狄詠。

種愕真是糊涂，糊涂至極，不僅是失了城池，更是親自來報這件事，太糊涂，他就不該出現在這里，派種建中來就是了……

當然，狄詠也知道種愕為何要來……他就是來彌補心中愧疚的，來領死的，明知道此時此刻出塞是往火坑里跳，他還是來了，不論是被軍法所殺，還是與敵搏命而亡，都想尋一個心安……

興許種愕，也是親自來報這個消息，也比較安心，他怕派人來，萬一找不到狄詠或者途中出了什麼差錯……

反正，種愕是帶著一顆愧疚彌補的心思來的……

唉……

想這些七里八里的，有什麼意義呢？

狄詠收了心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道：“軍中火炮呢？”

種建中面一白：“火炮……火炮……皆落遼人之手……”

狄詠心里辣辣疼……八十多門吧？八十多門！其中還有存儲備用的火藥與彈丸……

這他媽的……

“末將死罪，末將但求一死！”種愕聲音來了……

狄詠站起上，上前一腳，蹬得種愕向后翻滾幾圈，咬牙切齒怒罵：“某真想一刀砍了你！”

“末將該死，末將愿死！末將一死難抵此罪！”種愕連忙再跪好，磕頭！

種建中在一旁，一句話也說不出……軍將世家，豈能不懂？已然就是百死難辭其咎……

但，終究……自家叔父啊，種建中開口一語：“還請太傅速速聚得大軍，快快引兵西去，興許能此困……太傅安危，勝過萬千，萬萬不能有失！”

狄詠轉頭看向種建中，腦海里飛速運轉，慢慢退了幾步，坐回座位……

該怎麼辦？

怎麼辦？此時此刻，并非沒有退走的可能，大軍一聚，立馬回頭去打遼人西南招討司，從大同附近南歸，這是一條路，但這條路怕是難以走通，不說遼人西南招討司是真有城池，就說蕭特末一定會再聚人馬，從歸化出關來圍追堵截，哪里還有南走之路？

到時候，只怕謨葛失、黑車子室韋，都要倒戈……甚至連達旦人也要倒戈……對于這些墻頭草，是萬萬不能有一一毫的僥幸……

還有一個辦法……跟著達旦人一路往西，往達旦的地盤而走，再從達旦西邊南歸，從寧夏而回……

這一路，可太遠了……且不說達旦人會不會生，就說這一路吃什麼喝什麼？哪怕可以劫掠，哪怕真的安穩而回。

等狄詠從寧夏回來，再從寧夏到山西河北，只怕蕭特末都打破太原了要進河南了……

死路，死路……